开老学研究之新境

    ■李广良

    春节期间宅家读书，一口气读完了李健教授等著《行不言之教：老子的思想特质》一书，大为感佩。李健教授一向致力于老子哲学研究，成果丰硕，颇具慧思卓识，可谓开老学研究之新境者。本书是李健教授老子哲学研究之最新成果，集中体现了他关于老子哲学研究的一系列独特洞见。书中启人深思之处甚多，以下三点乃最值得讨论者：

    第一，关于“老子的思想特质”。此书旨在探讨“老子的思想特质”，李健教授明确将之归结为“行不言之教”，而且突出了“行”的意义，这在老学研究中是具有开创意义的。关于“不言之教”的意义，黄克剑教授说：“由‘恒道’之非可道、‘恒名’之非可名相推，‘不言’所晓示乃是老子在本体意味上对‘言’的贬斥。”黄克剑教授重视的仍然是“不落言筌”的“玄言”的灵动意义，因而并没有突出“行不言之教”的“行”的意义。李健教授则明确地指出：“老子道论根本上是行论，具体在‘言行之辨’里展开。老子认为行胜于言，其行论可涵摄体道论、天道论、修身论和治国论。”对于此“行不言之教”的阐释，全书是通过对通行本《老子》与楚简本《老子》的各自思想特质进行研究而进行的，认为通行本《老子》的思想特质体现在“行胜于言”“人法自然”“道人合一”和“圣人之道”四个方面，楚简本《老子》的思想特质则体现在“情意之道”“内圣外王”“体有用无”和“道恒自然”四个方面。这种处理看似给人以“两个《老子》”的印象，但在“行不言之教”的意义上，两个《老子》之间不仅具有“从自洽结构到散漫的学派文集”“从道论到道德论”“从解构仁义到批判仁义”“从有无并举到以无为本”的四个方面的“流变性”，而且具有“道行”“我行”意义上的贯通性，不过对此“贯通性”一面我觉得还可加大阐发之力度。

    第二，关于“人法自然”的问题。通行本《老子》第二十五章有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此句亦见于楚简本《老子》甲本首章。“道法自然”一直是《老子》诠释中的一大难点，书中在梳理相关争议后认为，从根本上看，“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不是在言“道法自然”，而是在言“人法自然”，也就是说，“这句话实际上是在说人法地、法天、法道，而在根本是人法自然，‘自然’是地、天、道的本质”。“‘自然’之所以是地、天、道的本质，是因为地、天、道无刻意与造作，也未被它力所改变和异化，是自然而然的本然存在。”这一结论是在结合修辞学分析和义理分析的基础上得出的，具有充分的合理性，因为老子所注重者乃是“人”，“人”因“法地”“法天”“法道”“法自然”而真正成其为“人”。

    第三，关于“情意之道”。此书最具特色者在第五章对“情意之道”的论述。老学研究者通常把道作为无情感、无意志的存在，李健教授则认为，“道”作为“生命本体”，是“具有情意性的神性生命本体”，“在老子思想里，不仅天与上帝具有情意性，本原之道也具有情意性，即道具有情感性与一致性”。他把“道”的“情感性”称为“道悦”，把“道”的“意志性”称为“道救”，前者决定了“道”之为“喜神”，后者决定了“道”之为“爱神”。“道”之成为“信仰”的对象，正因此也。这一论点乍一看似有些“惊世骇俗”，然细思之则觉其自成“一家之言”，不可轻易否定。以我之见，李健教授此论，既出于对《老子》文本的深入解读，也出于对人类信仰生活的深刻感悟，值得认真对待。但是，“道救”毕竟不是“走向十字架的真”（刘小枫语），中国式的“救赎”之“道”是否需要一种更高级的主体或“超人”还大成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