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海鹏
自2023年至2024年底,凤凰出版社陆续推出由马忠文、徐雁平担任主编,其中包括《黄金台日记》《潘祖荫日记》《斌良日记·文治日记》《柳兆薰日记》《萧穆日记》《洪钧日记》《华金寿日记》《秦绶章日记》《楼汝同日记》《吴荫培日记》共计十一种的“晚清珍稀稿本日记”丛书。这些日记稿本系从浙江省图书馆、上海图书馆、苏州博物馆、清华大学图书馆、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图书馆等多家机构所藏的珍贵稿本日记中遴选出来,其中大多数为首次整理出版。
“晚清珍稀稿本日记”系列立足于三个要素:一是将所选日记的时间段放在“晚清”这个特定时期,贯穿道咸同光宣五朝,其中数个历史节点改变近代中国历史的走向;二是珍稀性,从版本学的角度而言,这些文献具有唯一性,不惟珍贵,更为重要的是稀见,研究此类学问者久有耳闻,而不得一见;三是稿本,更多保留写本原始信息,从中得窥作者“日之记也”的初衷,从中可辑佚,亦可钩沉。聚合文献而为大全,此难度很大,然假以时日,或可略有所成,可是从文献之海中探得骊珠成串实属不易,一方面考验主编者对文献的精熟程度,另一方面也显示出主编者对历史的独特识见。
在本系列中,主编者意在拉开一道久未被人所见的日记文献大幕。潘祖荫、洪钧、吴荫培名列三甲,科举高第,其日记多有对大历史的记述。华金寿、秦绶章、斌良、文治等人在日记中留下游走记录,从乡土风貌到个人好恶,从繁琐公事到宴饮酬应,其笔下呈现出与朝堂之上有所区别的形象。底层文人黄金台、江南乡绅柳兆薰、桐城学者萧穆、河道官吏楼汝同日常记录的细微之处,也会成为后来研究者采铜之山。寻觅珍稀稿本已经由主编者完成,剩下的则是历史研究者从中看到典章制度,文学研究者从中看到诗词歌赋,文献研究者从中看到书志聚散,美食研究者看到市井烟火,医学研究者看到病因药理,气候学研究者则看到风晴雨雾……所以,本系列日记如宝山在兹,可让晚清历史研究者各取所需。
本系列序言中这样写道:“日记永远都能以第一现场的感觉,将阅读者带入特定场景,沿着作者的心路,去体会当年的生活、境遇与情感,熟悉已经远去的风俗习惯和历史细节。”(同治二年五月十五日),吴县人潘祖荫时在京师,是日入直,他在懋勤殿欣赏书画,其中包括苏轼《桤木诗卷》、赵孟頫临《十七帖》、仇英《太真上马图》、燕文贵《萧寺图》、董其昌《自书告身卷》等珍迹,潘祖荫悠闲从容,彷佛不是在上班,而是在欣赏博物馆中的藏品。同一天,远在桐城的落魄文人萧穆“家居,杂检中时抄录前数年殉难男妇共五人订一小册,拟上省城忠义局也”,“下晚游于田间,夜色皎然”。诚然,潘祖荫与萧穆之间存在着诸多的不同:一个在皇宫大内,一个在山野乡间;一个在鉴赏历代书画佳作,一个则忧心忡忡地为殉难者请名分;一个顺理成章成为国之重臣,一个被功名所困而成为桐城派学者……最终,他们都在《清史稿》中留下自己的名字,而日记则呈现了他们更为血肉丰满的形象。
相对于人物本传、别传、年谱、行述、墓志等传统文献资料,私密性极强的日记、尺牍显示出更为立体和丰满的特点,尤其是在不加修饰的日记里往往会有出人意料的发现。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日记内容无所不包,涉及广泛的社会生活和人物阶层,在不同的时空中,编织起具有主观性的个体化历史叙述。学者可各取珍稀稿本日记中堪为用者,连缀成七宝楼台,从而完成用日记这种文献编织晚清历史的任务。
从徐雁平《黄金台日记》、周昕晖《斌良日记·文治日记》、李红英《柳兆薰日记》、蒋明恩《萧穆日记》、李开军《华金寿日记》、苏扬剑《秦绶章日记》、潘振方《吴荫培日记》等前言可以明显看出整理者对该文献的熟络程度,从这些前言中解读出整理者研究角度以及结论,这是研究性文献整理的特点所在。黄金台记录了刊布、赠送著述和对《红楼梦》以及戏曲的钟爱;斌良以诗为笔,记录由北京至土尔扈特沿途地理风貌、驿站设施,是研究西北历史地理的一手文献;柳兆薰乡居生活是百科全书式的记录,从中可见乡绅这一特殊身份的群体对晚清基层行政管理体系的影响;萧穆是“为书的一生”,日记中比比皆是与书有关的内容,同时,萧穆也利用书籍罗织起由底层向高层晋身的关系网络;华金寿、文治、秦绶章记录出任学政或者考官的经历,以及科考中的各种文告与规则,对研究晚清考试制度具有参考价值。
日记中记录最多的是人物,姓名与字号参杂在一起,好在可以通过本系列中的人名索引按图索骥,这些人名体现出日记作者的交游圈子,从中可补那些被隐藏或者被忽略的晚清历史桥段。吴荫培与恽毓鼎、秦绶章交好,三者也都留有日记,其内容也可互证互补。吴荫培在甲辰二月初六日(1904年3月 22日)上午得知任同考官消息,午后至恽毓鼎府上拜访,“不遇,以上年日记簿及折稿假示”。是日,恽毓鼎在家,推辞不见吴荫培,其当日日记中写道:“分房揭晓。一日闷闷不出门。”“予为家事所累,不能无望于试学差,乃并会房而亦失之,郁郁殊甚。”在福州的秦绶章于初七日(3月23日)日记中有“会同考:吴荫培”的消息。本月十七日(4月2日),吴荫培在家中“摘抄恽薇孙上年《汴闱日记》”。吴荫培欲向恽毓鼎请教科场事宜,而恽毓鼎却因为未得此差事而郁郁不乐,不欲一见。他们的日记揭示的是,做考官对晚清官员来说实在是一美差,可以交游地方官员,广培门生,还能够得到一笔不菲的收入,恽毓鼎们岂能不在意?
总之,“晚清珍稀稿本日记”在给研究者指引采铜寻珍门径的同时,还留下一片宝贵的研究空间,等待更多研究者去编织晚清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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