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诗《富平少侯》

    ■顾 农

    富贵之家的后代如果不好好教育，而一味放纵溺爱，很容易形成一身娇气，不上规矩，不懂道理，甚至为非作歹，违法乱纪。这样的教训，古今都不罕见。李商隐（813？ -858）也曾涉及这个题材，其《富平少侯》诗云：

    七国三边未到忧，十三身袭富平侯。不收金弹抛林外，却惜银床在井头。彩树转灯珠错落，绣檀回枕玉雕锼。当关不报侵晨客，新得佳人字莫愁。

    历史上有西汉名臣张汤之子张安世辅政宿卫，忠信谨厚，勤于职事，昭帝时被封为富平侯，后由其子张延寿、孙张放世袭。《汉书》卷五十九《张汤传》载：“安世子孙相继，自宣、元以来为侍中、中常侍、诸散骑、列校尉者凡十余人。功臣之世，唯有金氏、张氏，亲近宠贵，比于外戚。”李商隐诗中以“富平少侯”借指骄奢淫逸、不像样子的勋贵子弟，并非历史上的张延寿、张放等确实世袭了富平侯的人物。诗中用词可以这样十分自由。

    诗中的富贵后代袭封侯爵，不知国事，一味玩物丧志，全然不知道物力的艰难。《西京杂记》载：“韩嫣好弹，常以金为丸，所失者日有十余。长安为之语曰‘苦饥寒，逐弹丸’，儿童每伺嫣出弹，辄随之，望丸之所落辄拾焉。”诗中的小侯爵也是韩嫣这种派头。颈联二句继续描写其人的奢侈，所用的器具极其精美华贵；尾联则说，富平少侯新近得一佳人，早上要睡懒觉，千万不可打扰——他如此小小年纪，已经沉溺于性享受而不能自拔了。

    冯浩《玉谿生诗集笺注》认为此诗作于敬宗宝历元年（825）即李商隐十三岁时，这恐怕是不可能的，年纪尚小，哪里会写这样的诗。十三岁是诗中富平少侯的年龄，而非诗人本人的岁数。

    可是苏雪林在《李商隐恋爱事迹考》（北新书局1927年版）一书中依据冯说，“考定”李商隐与卢氏姊妹（飞鸾、轻凤）有过恋爱。她的根据是，其一，李诗中常常用“鸾”“凤”二字；其二，据苏鹗《杜阳杂编》，“宝历二年浙东贡舞女二人，曰飞鸾、轻凤”；其三，“莫愁”原姓卢，所以那两位舞女姓卢；其四，李商隐此诗乃为刺敬宗而作，敬宗宠爱飞鸾、轻凤二人，纵欲伤身，十八岁即匆匆死去。这种捕风捉影的考证令人哭笑两难。冯浩说本来就并不可靠，《杜阳杂编》乃小说家言，不能作为考证依据；而且莫愁也并不姓卢，梁武帝萧衍《河中水》诗云“十五嫁为卢家妇，十六生子名阿侯”，阿侯随父姓卢，莫愁并不姓卢，她可能就姓莫。在李商隐诗中，莫愁也好，阿侯也好，都是如“西施”那样作为美女的通称，并无具体所指。李商隐另有一首《无题》诗道：“近知名阿侯，住处小江流。腰细不胜舞，眉长唯是愁。黄金堪作屋，何不作高楼？”这里的阿侯也是美女的共名。凡此种种皆不能作为考证的依据。

    富贵之家对于子弟如果一味放纵溺爱，后果往往很糟，并不富贵的寻常百姓之家也必须注意这件大事，万不可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