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圣宇
《红楼梦》第五十二回晴雯生病,宝玉命麝月取鼻烟来给她闻,麝月拿来的是一个金星玻璃小扁盒儿,里面盛的是“汪恰洋烟”。“汪恰洋烟”是什么烟? 脂批说:“汪恰,西洋一等宝烟也。”吴世昌认为“汪恰”是商标或公司的名称。伊藤漱平在日译本里加注说是鼻烟产地Venezia(威尼斯)的音译。法译者李治华也未能考出。黄龙则说英语中之Watcher可作“安琪儿”解,“汪恰”是Watcher(近似音)。周策纵相信“汪恰”是英文Virginia或Virgin的译音,恐怕可能是法文Vierge的译音。诸说皆有可能,但也都不能确定。《红楼梦》现有的各家英译文,处理的方法也都不一样。杨宪益夫妇直接译成“genuine Wangchia foreign snuff”;周骊把“汪恰”省去了,译成“first rate foreign snuff”;班索尔译作“genuine top-grade foreign snuff”;王际真只说“snuff”。
霍克思在给宋淇的长信里怀疑周策纵对‘汪恰’的解释是否正确:
问题是鼻烟在调配、研末、培烤的过程中依赖各种香料的分量远超过烟叶。据我所知,最后成品的名称均指香料而不指烟叶……好在翻译者不必理会‘汪恰’何指(除非译者想在小注中解释),因为宝玉未必会把汪恰的洋名读得正确,就像英国人读不准中国茶或菜名一样。你也许认为我的解决办法很勉强。我自己也没有十分把握,可是我总得创造一个名字出来,不能让它空在那里。我认为汪恰并不是专名,而是大家误以为它是个名称。最贵重的鼻烟不是论磅卖的,而是以两计算,所以我认为汪恰是意大利文的uncia(读为oon—cha)。除了你之外,我没有拿我的想法告诉任何人,而我在译文中也不加任何解释,因为我想在译文中保存一点不可解的谜,就像原作中有深不可解之处一样。
宋淇认为:“意大利文的一两是oncia,音与‘汪恰’的确再接近也没有,但霍克思不知为什么却拼成为uncia,想来故意避免落寞。那时我们没有留意到‘汪恰’两字下的夹行脂批:‘汪恰西洋一等宝烟也。’意大利文的数字‘一’是uno或una,霍克思以为他用的新创名词音似意大利文的一两,实际上译文却同时使人联想到‘一等’,鬼使神差,暗下吻合脂评指出的原意。”
霍克思在去世之前的一个月,给笔者的最后一封信里解释了他把“汪恰”译成uncia的原因:
我猜“汪恰”这个谁也找不到出处的词,大约是要尝试拼写意大利语uncia,英文就是ounce(盎司),应该是中国人误解了外国人对“What is this(这是什么)?”这个问题的回答,就像法国人误解了德国人一样。曾有德国人指着门上的玻璃扇形窗问法国人道:Was ist dass(这是什么)?法国人以为这是一种说明,而不是个问题。所以现在法语里玻璃扇形窗就叫做vasistas。意大利耶稣会教士(?)也许本来想说“这是一盎司的X”,也许愿意送给别人的一等鼻烟大约也就是一盎司那么多。这个话题我没有权威,不过我没有听过其他的说法。
笔者当然更没有权威,不过我也没有听过比霍氏更合理的解释。正如艾略特所说:“一个外国人怎么能在他自己的语言中找到恰当的文字来迻译我们常常在莎士比亚作品中看到的那种似可懂又难懂的诗句?”原作中的不解之谜,译者若没有解释,在译作中也会是一个不解之谜。不过这样的翻译,也许倒是恰如其分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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