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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5年04月23日 星期三

    不期而遇

    《 中华读书报 》( 2025年04月23日   03 版)

        ■孟绍勇

        我手边的这本小说集《母系家谱》(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出版,1988年5月,印数32750册),张石山著,收录了作者张石山先生《血泪草台班》《母系家谱》《含玉儿》等重要的早期作品。在上世纪80年代,一本小说集开机印三万余册,其实不算多,只能说是正常印数。那是一个文学的年代,一本有影响的作品出版,洛阳纸贵、排队购买是经常的事。因此,一些知名作家的代表作,起印十万册以上,也就不足为奇。当然,三万余册起印量也不能算少,即便经过了近40年,各大图书馆也容易找得到。我之所以看重这本书,一是因为作者是我敬重的张石山先生,在十多年的交往中,由相识而相知,“我们成了忘年交”;二是这本书是签赠本,书的扉页钢笔写有“张石山、伊蕾。一九九〇年冬,天津”,另钤有张石山的椭圆形名章。

        熟悉张石山的人,都知道张先生以小说闻名,是上世纪80年代“晋军崛起”的主将,“山药蛋派”第三代作家,被誉为“唯一得赵树理真传者”,其凭借《镢柄韩宝山》《甜苣儿》两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不仅在山西同辈作家中无人出其右,即便在全国同行中,能获此成就者也少而又少。张先生以小说进入文坛,之后在多个领域全面开花,小说、散文、诗歌、剧本、文化随笔、民歌研究、民俗挖掘……都颇有成就,给读者留下了深刻印象。因为爱好广泛、涉猎众多,张先生虽然著作颇丰,却只有少数几部长篇小说存世,于是大家在一起时就不免感叹,以张先生的天赋和才气,如果更执著一些,定然会取得比现在更大的成就。而张先生总会哈哈大笑,坦言呈现给读者的,就是张某人全貌,如果像老鼠一样挖个小洞,在一堆浮土里刨来刨去,那断然不是张石山。

        另外,张石山与天津女诗人伊蕾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也为朋友们所熟知。对此,张先生本人并不回避,他不仅多次和朋友们谈起往事,而且在专著《穿越——文坛行走三十年》一书中有较详细的记载。张石山与伊蕾相识于1984年,是中国作家协会文学讲习所第八期的同学,两年后一同转入北京大学作家班,“前后迁延,一共四年”。四年中,两人的恋爱不仅震惊了班内同学,甚至惊动了所在单位。最后的结果,是张石山与发妻离婚,与伊蕾结合。虽然出于种种原因,两人最终分道扬镳,但惊天动地的爱情,却一时成为山西作协大院的敏感话题。后来伊蕾远走莫斯科,爱情不再却友情长存,“再次相逢,就像从来不曾分手”。2018年7月,伊蕾突发心脏病去世,张石山第一时间写了情深意切的怀念文字。省内有晚辈诗人曾公开质疑张石山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张先生主动打去电话,心平气和地告知对方,“我和伊蕾是领过结婚证的,我们曾经是合法夫妻”。

        阅读张先生的《穿越——文坛行走三十年》《哭伊蕾,你在我的〈永远的三月〉》等文所知,两人的婚姻大概只存续了两三年时间,即便是这两三年里,北大作家班结业后(1988),“伊蕾回到天津,在《天津文学》诗歌组当编辑”,张石山则回到太原,主动辞去《山西文学》主编,成为一名专业作家。张先生曾写道:“在1991年的初冬,我曾经去莫斯科探视她。”那次见面,“我和伊蕾谈及诸多话题,当然,也不能不谈及我的父母和儿女。至今,我得谢谢她的理解,谢谢她的善良与宽厚。她泪如雨下,将鹞子放归。”那么,我收藏的这本两人共同署名、签赠于1990年冬天的《母系家谱》,就成为一本难得的小说集。从签赠的笔迹来看,与我收藏的另一本书《伊蕾爱情诗》的笔迹相同,应该是伊蕾所写。伊蕾把爱人张石山的小说集签赠给上级领导,共同署名,还特意钤了张石山的名章,想来张先生是知情的;即便不知情,妻子把丈夫的作品签赠别人,一来出于对丈夫作品的珍爱和自信,二来或许还有对于自己爱情婚姻的“广而告之”之意。不论如何,捧着这本保存完好的书,看着已经带有历史感的文字,令人十分感动。

        张石山先生是性情中人,骄傲不骄矜,自信不自我,爱憎分明又平易近人。他的朋友不分男女老幼,遍布省内外各行各业。张先生没当过老师,只短暂做过一段时间《山西文学》的主编,却有多位后辈向其执弟子之礼,可见张先生人格之魅力。张先生去世后,从众多悼念文章中,从朋友们的讲述中,大家又一次看到了那个正直磊落、侠肝义胆、重情重义的张石山。作为一名作家,张先生时刻保持对现实的关注和敏感,并勇于直面自己的过错。他曾以极大的篇幅详细记录了省作协换届选举中,年轻一代“倒西(戎)扶焦(祖尧)”的过程,从酝酿到推动,他自己也曾是急先锋,时过境迁,他的文字令众多事件背后的隐身者坐立不安;前几年,一位外地作家同行遭遇困境,张先生第一时间发去短信慰问,并留下“记得山西有朋友”的话语,言简意深,令人动容;也是不久前,为了寻找一位有缘分的年轻读者,张先生委托几位朋友、辗转数人,终于成就一段老少相向奔赴、忘年神交的佳话。

        我知道张石山是三十年前,与张先生近距离接触,却是近十年的事。先是受续小强兄邀请,参与“山西百部长篇小说”评审,与张先生分在同一组。因为有张石山这样的知名作家督阵,我审读书稿时格外用心,生怕被看作外行。几番来回,我的认真得到了张先生的认可,并被评价为“话虽不多,但阅读原著认真,发言具备理论高度,故能言必有中”。后来我担任省内少儿出版社的负责人,邀请张先生为青少年著书,张先生慨然应允,并利用在美国探望小女儿的几个月,完成了一套三册的“讲给孩子们的传统文化”。这三本书在张先生诸多作品中不具有代表性,但毫无疑问别具特色。一位成名已久的作家,能够俯下身子给孩子们写作,足可看出张先生满满的爱心。再后来,我的小说《梦想天空》出版,张石山先生又热情作序加持,给予了毫不吝啬的肯定和赞誉。

        张石山先生去世那天(2024年11月23日),我在外地出差。猛然看到朋友圈中诸多悼念文字,心中顿时一阵恍惚。张先生一向身强体健,总是一副乐天派模样,怎么突然就走了呢? 电话打给几位朋友,消息得到确认,也知道了一点信息:2024年8月,张先生感觉身体不适,去医院检查,即被确诊为肺癌晚期。好强的老爷子从容以对,对绝大多数朋友封锁消息,住院与病魔搏斗。然而凡人终究斗不过死神,从发现疾病到匆匆离世,也就从秋天到冬天。短短几个月,霹雳死神就张牙舞爪,露出了狰狞面目,无情地阻止了张先生再一次感受春暖花开。

        因为出差不能赶回太原送张石山先生最后一程,我委托单位同事去张先生府上看看,代我敬一炷香,表达对张先生的哀思,并很快拟就一副挽联:念晋军崛起敢忘太行老将,叹斯文零散痛悼红崖石山。文字不难理解,可能需要略作解释的,是“红崖”二字。张先生的家乡是山西盂县红崖底村,盂县有著名的藏山,传说有“赵氏孤儿”的故事。藏山在太行山西麓,红崖底村自然也在太行山中。挽联在微信上发出不久,张罗张先生告别仪式的徐建宏兄发来微信:“用你的这个挽联作为明天上午告别厅的电子联。”我回话:“哦,我在外地,赶不回去,各位老师送张老师一程吧。”

        倏忽间,张石山先生仙逝已经五个月。清明节前的某一天,我在网上浏览,意外看到了这本与众不同的《母系家谱》。我知道,这就是冥冥之中的缘分。我毫不犹豫地收下了它。书寄回来后,我格外珍视,小心地拆开包装,净手、翻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淡绿色封面;翻开来,是诗人伊蕾的签字;再往后翻,是扉页;扉页之后,是张先生年轻、英俊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张先生手托下巴,做沉思状。这与我心中活泼、开朗、激情飞扬的张先生明显不同。我知道,这不完全是年轻时的张先生,然而又的确是年轻时某个时刻的张先生。我合上书,给熟悉的朋友发去几帧书影,并附了一句话:与年轻时的张石山老师不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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