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阕》：以宋词释史

    ■叶立群

    常华新著《千千阕：宋词里的大宋小史》（以下简称《千千阕》），是《去唐朝》的姊妹篇，也是这位长期浸润于唐诗宋词中的散文作家的释史新篇。在《千千阕》中，常华一如既往地循着以诗释史、以诗证史的路径，走近了宋词里的大宋君臣，凝望着宋词里的文人背影，融入了宋词里的滚滚红尘。他让我们在历史深处，窥见了大宋王朝的另一面，领略了宋代文人别样的精神世界，体味到颇具烟火气的宋人生活。

    常华之所以能够再次给读者带来惊喜，成功地完成了与宋人的精神对视和生命对话，最根本之处还是在于他的积淀与识见。他自年少起即研习唐诗宋词，后拓展至对唐、宋历史的研究。诗词的精神已经融入他的血液之中，进而影响到观察历史的思维模式、对外在世界的体验方式以及情感表达方式。长期研究唐宋历史，加之多年的训练和积累形成的社会观察能力，对历史知识进行提纯的能力，使他对于历史上的王朝兴衰、文化创造以及历史事件、历史人物，形成了超乎常人的识见，能够看到潜隐的、被“遮蔽”的历史细节，不为人所知的史实，发出前人之所未发的感叹和议论。

    在《千千阕》中，常华手执宋词——这把满满地镌刻着大宋兴衰史、宋人心灵史和万千民众悲欢体验印记的钥匙，通过将宋词与宋史有机融合，从历史兴替、文化创造、人间悲欢三个层面，打开了宋代历史的大门，展开了既震撼灵魂又发人深思的精神对视与生命对话。

    该书的第一部分“三十功名尘与土 宋词里的大宋君臣”，从历史兴替即政治、军事实用层面去感应与把握宋王朝的历史。两宋王朝三百年，兴衰起落，风云激荡，政治、军事的历史极其复杂，选择什么样的评述对象和如何评述就显得尤为关键。常华没有追求为读者提供详备的宋代政治军事历史知识，他选择了对于王朝兴衰产生重要影响或历史转折关头的“主角”为主要评述对象，如宋仁宗、宋神宗、宋徽宗、宋钦宗、宋高宗、宋宁宗等皇帝，王安石、李纲、岳飞、韩世忠、文天祥、丁谓、蔡京、秦桧等大臣。这种选择，可谓抓住了重点，显出了特色。此部分的亮点，还在于没有铺陈史实，而是在描述历史人物的功绩或劣迹、恶行和呈现历史细节的过程中，突出人物的个性，注重对灵魂的拷问，既写活了历史人物，又发掘出了历史的深刻内涵，具有较强的批判性和建构性价值。

    在该书的第二部分“一尊还酹江月 宋词里的文人背影”中，常华更多地从民族心灵层面去感应和理解宋代的文人和文化。宋代拥有庞大的文人群体并创造了属于自己的荣光。千百年来，他们对于民族共同精神特质、思维方式和情感倾向的形成，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对于这些文人，常华循着宋词的足迹，在描述仕途起落、人生悲欢的同时，更多、更深地走入了他们的精神世界，并重点关注他们对中国文化产生的影响。在《风雨欧公柳》中，他发出感叹：“尽管欧阳修屡遭构陷，仕途蹭蹬，却始终不改其操。”事实上，“得山水之乐的欧阳修早已将其豁达的心性铺陈在了他外放贬谪的每一片土地上”；在《让流放成为心灵的出猎》中，他认为，苏轼的一生，尽管充满着落寞和不公，但从他的人生态度和诗文中，后人读出的只有对生命的礼赞；在《被异化的鸿儒》中，我们看到，在中国理学儒学集大成者朱熹的身上，既闪烁着儒学的理性之光，也交叠着儒学的发展悖论。同样重要的是，在对岳麓书院和张栻那伟岸身影的千年回望中，我们看到了中华文脉的赓续绵延；在屡陷困境却又不改其志的辛弃疾、陆游的生命历程和他们的诗文中，我们读到了中华文化特有的坚韧；在《骑着狼毫飞行》中，常华总结米芾的一生“更像一场特立独行的行为艺术，而也正是这种生命的癫狂与痴迷，最终让米芾成为中国历史上影响深远的一代书家”，由此可见中国文化的多样与丰富。

    第三部分“东风夜放花千树宋词里的滚滚红尘”，也彰显了常华释史的独特之处。他将新作命名为“宋词里的大宋小史”，小史大抵有两个方面的意涵，一是从小处着手解读大历史、大人物，二是重视小人物和民间生活所承载的历史。这也正是常华与众多释史者的不同之处。他以诗人的情怀和史者的眼光，去体味和书写三教九流、市井小民的命运和悲欢，观照生命的价值与意义：在宋代特殊的文人、也是另类的僧人惠洪的人生历程中，我们领略了一场融入红尘的修行之旅；在青楼女子李师师短暂的一生中，我们看到了滚滚红尘间普通人难以挣脱的宿命；他通过爬梳宋江所作的《满江红》《念奴娇》等作品、众多史册和传说，让我们从一个新的视角看到了宋江和他率领的义军的身影；在《三寸金莲的生命之痛》中，他以诸多史实和分析告诉我们，在缠足之风开始兴起的宋代，女性是如何沦为中国封建社会可悲的祭品的。此外，关于宋代饮食文化、酒文化、茶文化、服饰文化、婚俗、节俗等篇章，均从不同角度呈现了宋人特别是市井小民的欢喜与忧伤。

    《千千阕》是一个具有独特审美价值的文学文本。常华与宋人进行的这场跨越千年的精神对视与生命对话，既是在进行一场关于宋词、宋史知识的传播，也给我们带来思想的启迪和审美的愉悦。他的创作，是对宋词价值的再发现，也是对大宋历史的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