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
一段时间以来,我多次打肖凤老师的手机都处于关机状态。突然有一天一个朋友叹惜着告诉我,肖凤老师已于2023年4月8日病逝。听到这个噩耗,我立时呆在那里,眼泪不由地流下来。
我认识肖凤老师已经50年。她与她的老伴林非先生都是我的良师,亦是益友。50年的往事,50年的情谊,说不完,道不尽,件件铭刻在我的心中!1974年,在那个特殊年代,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几十名专家、学者到我当时所在的北京维尼纶厂“开门办所”。这些人中,有一位高高个子、面目清秀、总是面带微笑、40多岁的中年人,他就是林非先生。一个月后,“开门办所”的活动结束了。临走头一天,林非先生特意到我工作的流水线旁,将一张工工整整写着家庭地址的纸条递给我,诚恳地说:“我们要走了,欢迎你到我家去玩。我们所图书书馆已开放,我可以给你借书看。”
尽管那个特殊年代即将结束,但社会上对文化控制得依然很严,在一片文化荒漠中,难觅一本想看的书。林非先生能给我借书看,这对我是天大的喜讯! 从此,我踏进了林非先生的家门,从那时,我开始与林非先生交往,50年没有间断。肖凤老师作为林非先生的夫人,也把我视为可信赖的朋友,他们夫妇成了我共同的亦师亦友。
半个世纪,我无数次出入他们的家门,他们夫妇俩给了我做人的教益,给了我写作的支持、鼓励和帮助,关怀我和我的家庭,同时,让我开阔了眼界,有机会了解更多的人和事,这对一个年轻工人是多么难得。
获悉肖凤老师病逝后,她的音容笑貌、她的人生经历不断在我的脑海里出现。1937年,肖凤出生在北京的一个书香门第。在西四北附近的大红罗厂胡同一所黑漆大门的四合院里,小肖凤在那里度过了十多年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从牙牙学语起,她就没见过妈妈,也难得见到爸爸一面,但她有奶奶的呵护和疼爱,老人为孙女营造了一个从感情到物质良好的生长环境。
6岁时,小肖凤就读黄城根小学,聪慧好学的小肖凤年年在全年级考第一,她是奶奶的骄傲,是亲友们夸奖的对象,在平静而又寂寞的童年,除了与奶奶厮守,上学读书就是小肖凤最大的乐趣。
11岁时,奶奶突然病故。她幸福的童年戛然而止,稚嫩的双肩开始背负起人生的重负! 祖母不在了,小肖凤不得不住进父亲和继母的家。在这种环境下,小肖凤仍然在12岁时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取师大女附中(现实验中学)。
6年的中学生活,12个寒暑假,都是孤身一人在学校度过。她读遍了古今中外的名著,她在书中寻找慰藉,寻找力量,寻找方向,寻找真善美。她立志要实现文学的梦想,要从事文学这个“弱者的事业”(俄国作家乌斯宾斯基语)。
1955年,肖凤被保送北师大中文系,离她的“文学之梦”越来越近了。1959年,肖凤北师大毕业。她先是被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选当播音员,肖凤觉得这个岗位离文学“太远”,后经“软磨硬泡”中央台不得不放走这个难得的播音人才,调入北京广播学院(现中国传媒大学)。
在大学,肖凤老师讲授中国现代文学、外国文学,讲授过名著改编、写作等多门文学范畴的课程。她把文学的种子播撒在未来的广播人、电视人的心田,她更以敬业、爱心和道德力量,春风化雨般浸润着莘莘学子,从而赢得了学生们尊重和爱戴,历次“背靠背”的评议,她总被学生们列入“最好”之列。
肖凤老师是称职的教授。在教学之余,她始终心系她的“文学梦”。她喜欢阅读女作家萧红的作品。萧红的身世让她看到自己的“影子”,萌发了撰写《萧红传》的念头。上世纪70年代末,她搜集萧红的全部作品和相关资料,遍访萧军、端木蕻良、舒群、骆宾基等萧红生前与之密切相关的文学前辈。在这些文学前辈中,萧军给肖凤的印象最深。“浑身上下,都显现出这位‘硬骨头’老作家的风范。”
1980年,肖凤的第一部传记文学作品《萧红传》出版,这也是1949年后国内第一部有关萧红的传记。作品一经面世,立即引起极大的反响,受到广大读者的喜爱。萧军先生看过这部作品后,真诚地说:“肖凤写的这个传记,客观公正。”
2004年1月,《萧红传》以更精美的装帧再版。肖凤完成《萧红传》的写作后,很快投入中国现代文学中另一位女作家庐隐的立传工作。肖凤创作的《庐隐传》使这位上世纪20年代就已成名的女作家,再现于读者面前。
1987年,肖凤出版了自己的第三部传记文学作品《冰心传》。《冰心传》同样为她赢得了极大声誉。《冰心传》出版后,冰心老人很满意,评价:“真。”一个“真”字既是冰心一生的追求,也是对作者的认可。
肖凤以传记文学写作登上文坛,三本传记为她赢得了声誉,也奠定了她的文坛地位。她同时还创作了长篇纪实文学《天若有情天亦老》,创作了大量散文,出版了三卷本《肖凤文集》。肖凤老师80岁以后,仍有许多设想和撰写计划,她不想让自己的文学脚步停歇。谁能想到,天命难违,肖凤老师的生命戛然而止! 她的文学之路结束了,也抛下了一生相濡以沫的老伴林非先生。她惦念着林非先生,她不甘、不忍、不舍就这样扔下林非先生。令人痛惜和遗憾的是,肖凤老师生前心心念念的《林非传》已于她去世后不久出版了。肖凤老师只能在天国捧读《林非传》了。
肖凤老师生前多次说过:“我是父母双全的孤儿。”一句“孤儿”,包含着多少悲凉和凄楚,包含着多少辛酸和眼泪;但同时也伴随着多少自强、自尊和奋斗! 肖凤老师从“孤儿”实现了自己人生的追求。
40多年前,一次,肖凤老师到我家,我送她,路过大红罗厂胡同西口时,她突然停住脚步,向胡同深处久久注视(那时我还不知道这里有她的故居)。今天写这篇追忆文章时,这个情景又出现我的脑海中——大红罗厂胡同离肖凤老师既很遥远,又近在眼前。如今,肖凤老师已在天国,她也一定会回望曾经既温馨又辛酸的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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