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台州儒学院第二次举办“桐江书院”杯全国大学生儒学文化征文,相较于第一届来说,第二届参与度更广,文章质量令人欣慰,这表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正在受到越来越多年轻人自觉地理解、认同、接受,这种积极传承与弘扬非常贴合台州儒学院举办征文活动的初衷。在2023年6月2日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习近平总书记详细地阐释了“第二个结合”,并且强调“‘结合’打开了创新空间。‘结合’本身就是创新,同时又开启了广阔的理论和实践创新空间。”对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来说,创新发展显然是极为重要的目标,这也是“第二个结合”的题中应有之义。如何有效地实现创新发展? 势必立足于两个结合,既要具有立足于历史文本的“了解之同情”,又要具备面向未来文明互鉴的开放包容,唯有这样才能真正实现守正创新之目标。第二届“桐江书院”杯全国大学生儒学文化征文从总体上说,非常好地呈现了这样的学术立场。
何善蒙(台州儒学院院长、浙江大学哲学学院教授)
■薛娅娜
《 孟子师说》是黄宗羲(1610-1695)诠释孟子哲学思想的重要著作,也是我们研究黄宗羲实学思想的重要文本依据。明清鼎革之际,传统的农耕社会的等级秩序发生了变化,社会道德观念也发生转变。黄宗羲重新审视传统伦理关系,试图批判宋明理学玄虚的道德形上学,建构更有生命力的思想体系。
在理气心性的关系问题上,黄宗羲从经世致用的角度切入,以理气合一论解释宇宙万物生成,为社会秩序重建提供合理的理论依据;通过形上层面的反思,对儒家的理气、心性、仁义、孝慈等观念做了重新释义。他说:“通天地,亘古今,无非一气而已。气本一也,而有往来阖辟升降之殊,则分之为动静;有动静,则不得不分之为阴阳……”黄宗羲从乃师刘宗周的“盈天地间一气而已矣”的观点出发,认为宇宙万物由气构成,气有往来开合升降的运动,因此有动静阴阳的变化。天地生养万物的规律是“生长收藏”,以此黄宗羲旨在说明世界变化纷纭而有序。在心气关系上,黄宗羲延续并发展了刘宗周的“气序”思想,提出“心即气”命题:“天地间只有一气充周,生人生物。人禀是气以生,心即气之灵处,所谓知气在上也。心体流行,其流行而有条理者,即性也。……万古如是,若有界限于间,流行而不失其序,是即理也。理不可见,见之于气;性不可见,见之于心;心即气也。心失其养,则狂澜横溢,流行而失其序矣。养气即是养心,然言养心犹觉难把捉,言养气则动作威仪,旦昼呼吸,实可持循也。”春夏秋冬之和、温、凉、寒各不相同,但都在大化流行中,井然有序地运行,四时的变化即是气之理,理的本质属性就是“有序”。人禀气而生,人的喜怒哀乐之情发动与天地四时之气的发生有其相同的原则。理为气运行的条理,理依附于气,所以理气为一。喜怒哀乐发动不失条理是性,在天是理,在人称为性,所以说性理合一。心是“气之灵处”,“性”是心体流行而有条理者,所以理气心性合一。黄宗羲以心为本体,将性理解释为气之秩序。在理气关系中,气为主宰;在心性关系中,心为主宰。黄宗羲将天地的气化流行引入心性论的诠释中,在《师说》开篇就说道:“天地以生物为心,仁也。其流行次序万变而不紊者,义也。仁是乾元,义是坤元,乾坤毁则无以为天地矣。故国之所以治,天下之所以平,舍仁义更无他道。”黄宗羲从天道运行的角度来诠释孟子的仁政,为儒家之传统社会秩序建构提供天道根源。黄宗羲站在心学立场上,同时突显“气”的实体性、基础性,与朱、王的本体工夫之着力点区别开来。
在性习关系问题上,黄宗羲指出“性者,刚柔善恶中而已矣”,性是“中”的状态,他认可程颢所说的“恶亦不可不谓之性也”,性只有偏向过或不及时才沦为恶,正如程颢所说的恶也可称作性,性本身没有恶,他说:“故程子言恶亦不可不谓之性也,仍不碍性之为善。”因此黄宗羲肯定孟子性善说,但他反对性有先天后天之分,不赞同理学家的天命之性与气质之性二分的观点。“性”是先天的、是从内到外贯通一致的。那么,“恶”又从何而来? 在《师说》中,黄宗羲说:“性之夹杂如此,安所称‘无极之真,二五之精’乎! 先儒只缘认‘习’字大狭,堕地已后之习无论矣。人乃父母之分身,当其在胎之时,已有习矣。不然,古人之言胎教何也? 总之,与性无与也。”黄宗羲肯定人性本善。一个人在胎中已有“习”,即受到父母的胎教影响。
黄宗羲还批判佛氏以物性乱人性,是为颠倒人伦。黄宗羲说,佛家的轮回转世说,由于因果报应,人可以转为物,物可以转为人,前世的父母可能沦为自己今生的牛马,这是颠倒了父母子女的关系,即不识人伦。黄宗羲对于朱熹的批判也是认为朱子混淆了人与物之性的区别。相较于朱熹的理气二元论,黄宗羲是坚定的理气合一论者,对孟子性善说进行了深入探讨,确立人之仁义礼智的先天性。通过心性、性习之辨,突显性为至善,习有善恶。
在虚实关系问题上,黄宗羲认为“孟子之所学者,仁义也”,又说“仁、义、礼、智、乐,俱是虚名。人生堕地,只有父母兄弟,此一段不可解之情,与生俱来,此之谓实,于是而始有仁义之名”。孟子所说的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属于情的发动,人依自身情感来行事,而一个人最基础的情感来自父母兄弟之血亲的“不可解之情”,这是先有的“实”,然后才有仁义礼智之名,是为“虚”。“名”所代表的是一种普遍性的、外在的事物的连接。那么,何为实? 在黄宗羲看来,“心”才是“实”的,所谓“实有孝父之心”“实有忠君之心”。心与物的链接是一种实在,通过“名”来表现,所以名为虚,而心为实。黄宗羲举例说明,即便是日常相处的父子,如果父子之情不相通,仍然不是尽人之性,只是徒有虚名。可见,黄宗羲对固有的伦理纲常的合法性与合理性进行了反思,并试图通过人之“不可解之情”的实在性说明名、实合一的重要性,并在伦理关系中得以验证。黄宗羲的心性修养论与注重实学的思想,避免了阳明后学空谈心性流于空虚之弊,使其本体论与修养工夫有所循持。对于君臣关系,黄宗羲质疑传统的等级分明的社会秩序,提出应改变固有的君臣关系,建构新型的君臣关系。对于孝悌与仁义、君臣与礼敬关系的反思,不可将人的真实情感以及历史的真实事势弃之不顾,而去追求高悬的虚名,黄宗羲的名实之辨是对程朱理学建构天理形上学的反叛。
在义利关系问题上,黄宗羲并没有将功利视作洪水猛兽,而是赋予功利以正当性,认为仁义与事功不可脱离。黄宗羲反对浅陋迂儒,在《师说》首章就批判宋明儒者“事功与仁义分途”,对于孟子与梁惠王的义利之辨,黄宗羲主张应该“正言仁义功用”,天地生生不息,所以人纪不坠。仁义与事功皆在天地大化中,仁义与事功具有天然的适配性,仁义之道就是事功与仁义的统一。黄宗羲说“王霸之分,不在事功而在心术”,这也是黄宗羲着力探讨心性修养的重要原因。在《师说》中,黄宗羲否定了秦汉以来“一家之法”的君主专制制度,认为“三代之法”不仅是理想的政治制度,也是仁义与事功相结合的典范。
黄宗羲对于心性、人伦、秩序问题的讨论,是基于现实层面的反思,是为应对明末大变局所面临的社会失序问题。从《师说》中可以看出黄宗羲从理学的形上学思考转向了对现实问题的关注,这种视角带有经世致用的思想特色,进一步拓宽了实学的研究范围,开启了明清学术转型的新道路。
(作者系首都师范大学政法学院哲学系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