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改》：新书揭开阿尔茨海默病研究领域欺诈黑幕

　　■本报记者康慨

　　获奖科学调查记者查尔斯·皮勒（Charles Piller）出书，深入揭露阿尔茨海默病研究领域由论文造假开始，延续近20年的一连串损公肥私、祸国殃民、伤及世界的重大欺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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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篡改：阿尔茨海默病治疗探索中的欺诈、傲慢与悲剧》（Doctored: Fraud, Arrogance,and Tragedy in the Quest to Cure Alzheimer's，右图）厚352页，2月4日由西蒙和舒斯特公司出版。

　　“2021年12月，我陷入了职业生涯最大和最令人不安的事件之一。”皮勒写道，一位资历可靠的学者向他报料，以“令人信服的证据”，表明阿尔茨海默病主流病因假说所依据的核心实验室研究可能是在虚假数据的基础上得出的。

　　皮勒与范德比尔特大学的神经学家和“图像侦探”马修·施拉格合作，利用计算机成像技术来识别不当行为。一系列有疑问的鉴定结果将他们引向了更早以前的论文。第二年7月，《科学》杂志发表了皮勒撰写的轰动性调查报道，指出2006年明尼苏达大学在《自然》杂志刊登的一篇关于“β淀粉样蛋白沉积”的关键论文涉嫌图片篡改和数据捏造。

　　阿尔茨海默病俗称老年痴呆症，是一种以进行性认知功能障碍和记忆衰退为特点的中枢神经系统疾病，影响着全球3000多万人，其中大部分是老年人。从65岁开始，该病的患病机率每五年翻一番：75岁之前为二十分之一，75岁到85岁为七分之一，85岁以上则升至三分之一。症状包括记忆力减退、难以完成基本任务和抑郁，且逐渐恶化。随着全球预期寿命的延长，阿尔茨海默病的发病率也随之上升，成为老龄化世界面临的重大公共卫生挑战之一。

　　前述明大论文得出了β淀粉样蛋白沉积会导致记忆损伤的结论，很快跻身该领域被引用次数最多的论文之列。这种假说认为，阿尔茨海默病发病的关键环节是β淀粉样蛋白在神经元之间的沉积，即一种在遗传因素和环境因素共同作用下引发病程的上游分子聚集，由此造成的细胞炎症反应是患者脑内神经元变性的早期事件。

　　2012年，美国生物技术企业木薯科学公司的科学家发表了另一篇有影响力的论文，将胰岛素抵抗与淀粉样斑块的形成联系在一起，从而支持了β淀粉样蛋白沉积论。这一发现推动了对阿尔茨海默病是一种“脑糖尿病”的研究热潮，其目的是让它像治疗糖尿病那样用药物加以控制。

　　β淀粉样蛋白沉积假说多年来主导着阿尔茨海默病的研究，决定着数十亿乃至上百亿美元的公共和私人资金在新药研发领域的流向，排挤甚至欺凌其他有前景的阿尔茨海默病治疗理念的支持者，使之边缘化和资源枯竭化，真正的治疗手段因此更加遥不可期。英刊《经济学人》说，从1995年到2021年，约有420亿美元投入了1000多项临床试验，但只有极少数药物成功上市。即便是这些药物，也大多是治疗疾病的症状，而不是阻止疾病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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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篡改》一书里，皮勒详细描述了群体思维和不诚实如何将阿尔茨海默病的研究引入歧途。

　　明尼苏达大学和木薯公司的研究都基于伪造的数据。明大的论文迟至2024年6月才宣布撤稿，木薯公司则一直否认自身存在不法行为，在先后受到美国司法部和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的指控后，才以同意支付至少4000万美元的罚款与证交委达成和解协议。该公司治疗阿尔茨海默病的一种口服片剂在三期临床试验中未见疗效，于2024年11月停止了开发。

　　2022年7月的调查报道刊出后几个月，美国的两家大型制药公司仍然宣布在攻克阿尔茨海默病的进程中取得重大进展：一种名叫某某某单抗的新药横空出世。药厂声称，通过减少β淀粉样蛋白沉积，它可以有效减缓轻度阿尔茨海默病的恶化。

　　但它带给病患的又是虚假的希望。与服用安慰剂的患者相比，这种注射液的疗效微乎其微，用皮勒的话说，“医生和患者可能根本察觉不到任何作用”。

　　“许多患者抱着赌一把的心态服用这些药物，以抵御日益加深的恐惧。大型制药公司等机构押注于这种基本本能，视之为盈利的底线。阿尔茨海默病研究为那些偷工减料或公然欺骗的骗子企业和野心勃勃的科学家提供了攀爬和发财的无尽机会。”皮勒在《篡改》一书中写道，“这是阿尔茨海默病研究几十年如一日地夸大、炒作、彻头彻尾的造假和欺诈的最新例证。”

　　阿尔茨海默病困扰着近700万美国人，大约每九位65岁以上的老人中就有一位病患，使其成为美国老年人的第五大死因。多达36万正值壮年的成年人——包括年仅30岁的人——患有早发性阿尔茨海默病。英国、欧洲及世界其他地区的类似数据表明，这种导致痴呆的主要病因已成为全球性灾难。到2050年，病患总数将增加一倍以上。

　　皮勒说，仅在美国，就有1100多万家庭成员在照顾因阿尔茨海默病而失去生活能力的父母和祖父母。这种残酷的疾病首先逐渐剥夺患者对日常生活的掌控，然后侵蚀珍贵的记忆，最终摧毁使人之所以为人的自我意识。患者家庭承受着难以估量的情感代价——包括退休梦想的破灭，丧失本应与伴侣共度的美好时光。对许多人来说，这种疾病还意味着经济上的困窘。2023年，美国家庭护理人员为阿尔茨海默病患者提供的护理费用高达3500亿美元，几乎相当于包括医疗保险在内的所有其他来源支付的痴呆症护理费用。

　　“随着深入挖掘，”皮勒写道，“一个充满欺骗与谎言的科研暗面逐渐浮现。”同行审读接连失效，政府监管无所作为，一起又一起的论文造假，一次又一次对临床试验基本伦理的违反，最终颠覆了医学实践所依赖的最起码的信任。傲慢、贪婪、虚构和错误导致研究资金枯竭，政府、制药公司和慈善机构投入的数十亿美元对绝望的患者几乎没有帮助，新药开发则屡屡失败。

　　“我逐渐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可以帮助重塑科学家、医生和患者对这场人类最可怕疾病之一的理解，并在这个过程中注入切实的希望。”皮勒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