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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燕新
自唐始，唐人诗文就受到关注。大量的诗文总集应时而生，如《圣朝诏集》《珠英学士集》《国秀集》《河岳英灵集》《类表》等。然而，唐人编辑的诗文总集，除《国秀集》《河岳英灵集》等少数见存，余者散佚殆尽。尤其是唐文总集，几无全本传世。幸运的是，宋以后选录唐人诗文的总集，有《唐文粹》《文苑英华》《唐大诏令集》等幸存至今。以收录内容、编辑方式等观之，《唐大诏令集》无疑是特点最为鲜明的唐文总集。该书由宋神宗时期的史官宋绶摘抄、其子宋敏求整理汇编而成。原书分帝王、妃嫔等，总一百三十卷。这部书，《四库全书总目·〈唐大诏令集提要〉》称其为“典故之渊海”，可见其价值。
遗憾的是，至明代，该书阙失了卷十四至卷二十四、卷八十七至卷九十八，散佚者凡二十三卷。存本中，有明、清钞本及刻本数种，1959年商务印书馆出版该书，2008年中华书局据以重印。《唐大诏令集》虽有刊刻整理，但在前人整理过程中，文题、文句、文字、系年等方面，仍存在诸多问题。尤其是阙失卷帙辑佚，是学术界亟需攻关的难题。值得庆幸的是，吴在庆先生率领十位学者，历时七个春秋，完成《唐大诏令集系年校笺》（下称“《系年校笺》”）这部力作，总四辑三十册。
《系年校笺》首要的特点是系年，这也是全书功力最深的地方之一。通观全书，其做了以下三方面工作：
第一，为未署颁布年月之诏令系年。如《太上皇答皇帝上尊号诰》，文中无时间载述，文末亦未署颁布时间。《系年校笺》考曰：“考《册府元龟》卷十六《帝王部·尊号一》载……又，《旧唐书》卷十《肃宗纪》至德三载记……据此，册肃宗徽号在至德三载（七五八）正月戊寅（六日），则唐玄宗此答诰当撰于是时稍前。”类似者，又如考订《相王太子左卫率制》撰于圣历二年（六九九）正月壬戍（六日）稍前、考订《抚王纮河东节度制》撰写时间为永贞元年（八〇五）等。
第二，辨析诏令所及时间的错讹。如《齐王谥承天皇帝制》，文末署“大历三年五月七日”，对此，《系年校笺》考曰：“考《旧唐书》卷一百一十六云……《册府元龟》卷二百九十六云……又考《旧唐书·代宗纪》云……《新唐书 · 代宗纪》云……《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四亦载……据上引典籍所载，此文颁布乃在大历三年（七六八）五月乙卯（十二日），文末所记时间当有误。”在博引材料的基础上，该书抽丝剥茧，对制文所记时间错讹作了订正。又如《册谥承天皇帝文》云“维大历四年，岁次己酉，五月甲辰朔，十二日乙卯”，《系年校笺》考谓“大历四年五月无‘乙卯’，十二日当为‘己卯’”等等。
第三，考索诏令文之作者。唐诏敕多为臣子代草，以皇帝名义颁布，署名亦为皇帝。有些文章，代草者难以确考。但《系年校笺》旁征博引，考订出诸多诏令作者。如据《旧唐书》卷三《太宗纪下》、《新唐书》卷二《太宗纪》、《资治通鉴》卷一九九“贞观二十三年”等，考订《太宗遗诏》作者为褚遂良。
校笺也是全书值得关注的亮点。纵观《系年校笺》，其并非简约的校和笺，而是做了以下三方面工作：
一是“校”。《系年校笺》以中华书局2008年据商务印书馆排印本之重印本为底本，以广东省图书馆藏明钞本、原北平市图书馆藏甲库本、《适园丛书》本、《四库全书》本，以及《旧唐书》《新唐书》《唐会要》《册府元龟》《文苑英华》《唐文粹》《全唐文》通校，并参校相关唐人别集等。如《肃宗即位册文》“岁次丙申”，《系年校笺》校曰：“《文苑英华》《全唐文》作‘景申’（即丙申），《唐文粹》作‘丙申’，今即据改。”又如《册谥殇皇帝文》“躬为扫除”，《系年校笺》校曰：“躬为扫除：原阙一字，作‘□为扫除’，今据《四库全书》增补。”可见，《系年校笺》不仅仅校记异文，更要的是，其据参校本等，作必要的删正订补。
二是“笺”。如《改元广明诏》“便须抚纳，不要勘问”，《系年校笺》曰：“‘抚纳’，安抚招纳。《三国志· 吴志· 步骘传》：‘益州大姓雍闿等杀蜀所署太守正昂，与燮相闻，求欲内附。骘因承制遣使宣恩抚纳。’宋范仲淹《奏陕西河北攻守等策》：‘彼不背盟，我则抚纳。’‘勘问’，查问；审问。唐白居易《奏所闻状》：‘除四节外，非时进奉，一切并停；如有违越，仰御史台察访闻奏。今若不许报台，不许勘问，即是许进奉而废徳音也。’宋何薳《春渚纪闻· 王乐仙得道》：‘故知子栖心之久，更俟与子勘问之也’。”可见，这里，该书采用的是注释法，为“抚纳”“勘问”释义。其援引唐人诗文证释，有溯源之意；援引宋人诗文，有泝流旨趣。
三是考误纠谬。如《太宗即位册文》，《系年校笺》曰：“本文亦见于《册府元龟》卷十《帝王部·继统第二》，《全唐文》卷三亦录，文题作《命皇太子即皇帝位册文》。考本文……云云，文中‘朕’乃高祖自称，且此文乃收于《全唐文》高祖集中，则乃以唐高祖名义颁布，其署名应为唐高祖……《唐大诏令集》本文题为《太宗即位册文》，此题乃后人或宋敏求所拟定，并非册文原题，盖‘太宗’乃庙号，其庙号只能在其崩后下葬前所谥……册书是不可能称其太宗谥号的。因此此册文之题名不如《全唐文》文题《命皇太子即皇帝位册文》符合实际。”据此可知，《系年校笺》不仅考辨《唐大诏令集》之错讹舛误，亦兼之为《文苑英华》《全唐文》等典籍纠谬。
《系年校笺》还有一个突出特点是辑佚。《系年校笺》比勘唐人诗文总集、别集以及史书等大量典籍，成辑佚一帙，分为上、中、下三篇，附于本书之末。其上篇据《文苑英华》等典籍，辑《唐中宗孝和皇帝谥议册文》等诏文，总三十三篇。中篇据《文苑英华》《全唐文》辑《以郑汴等州为王畿制》，据《文苑英华》《册府元龟》《全唐文》《历代帝王宅京记》辑《置北都制》等，总二十四篇诏令。下篇据《白居易集》《古今事文类聚遗集》《天中记》《全唐文》卷等辑《冯宿除兵部郎中知制诰制》等，总七篇。计三篇所辑，总六十四篇。凡所辑佚，均系年校笺，如中篇《以郑汴等州为王畿制》，《系年校笺》指出“本文应原为已佚《唐大诏令集》卷八十七至卷九十八间‘政事’大类中文”。因此，《系年校笺》的辑佚不仅仅是“辑”“校”“系年”，而是最大限度地复原《唐代诏令集》原貌，以弥补该集阙失之遗憾。
值得关注的是，《唐大诏令集》亦可以补证《文苑英华》《全唐文》等。如《长庆元年册尊号赦》，《系年校笺》指出：“此文又见于《册府元龟》卷九十《帝王部赦宥第九》，《文苑英华》卷四百二十二《翰林制诏三》亦见，然均非全文……《全唐文》卷六百五十亦录，然文字亦缺少此文中间一大段……”又如《广平王进封楚王制》，《系年校笺》指出“《册府元龟》卷一百二十八《帝王部·明赏第二》亦节录此文，文首云……此文节录自《唐大诏令集》卷一百二十三《至德二年收复两京大赦》一文。《全唐文》卷四十四《收复两京大赦文》中亦节录”。由此观之，《系年校笺》不仅有助于研究唐代诏令制敕，亦有助于学界整理研究《册府元龟》《文苑英华》《全唐文》等典籍。
（作者为南开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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