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贵豪
山东时期(1930年7月至1937年11月15日)老舍写作的中短篇小说,汇出四部小说集:1934年9月20日由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初版的《赶集》、1935年8月1日由上海人间书屋初版的《樱海集》、1936年11月由上海开明书店初版的《蛤藻集》、1939年8月由上海杂志公司初版的《火车集》(此外还收有1937-1938年写于武汉、重庆的作品)。本文拟就老舍执教国立山东大学期间出版的《赶集》《樱海集》的出版信息进行考察。
有关老舍的第一部小说集《赶集》,经手出版事宜的编辑赵家璧已在《老舍和我》(载《文坛故旧录编辑忆旧续集》,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1年6月版)中梳理了来龙去脉;因此,笔者只对赵文未涉及的几个问题略作补充。
一.老舍1933年8月28日致赵家璧信中所谓“最近《文艺月刊》登的《大悲寺外》居然得了些好评,在‘自由谈’上也还有为这篇而起的辩论”指什么? 案:《大悲寺外》刊于1933年7月1日《文艺月刊》第4卷第1期特大号。是年8月10日,《申报·自由谈》刊出凤吾《教育小说》一文,认为《大悲寺外》属于“教育小说”,并由此展开议论;同月19日,又发表了侍桁《从〈大悲寺外〉谈所谓教育小说》一文,反对凤吾的观点及其方法;同月21日,又以《关于“教育小说”为题》,登出凤吾致“自由谈”副刊主编黎烈文信(原信误作“八月十八日”),声明自己“许多事急待处理”,“自由谈”发表的侍桁的文章,“势必不能详作答覆”,“只得原则的说明几点”;此后未见韩侍桁答复。老舍看到了这场因他而起的论辩,并作为小说还不错的例证写入了信中。实际上,当月6日归绥《民国日报· 十字街头》即已刊出署名“芝英”的《〈大悲寺外〉》一文,可能是《大悲寺外》最早的一篇专题评论。而在1934年2月26日《绥远社会日报·塞原》第6期上,登有署名“幻丹”的新诗《“我不计较”》,标明“读老舍《大悲寺外》后试草,一九三三年七月 中旬”,不失为研究《大悲寺外》阅读史的重要材料。
二.老舍信中所谓“本月又寄了两篇,将分登于《文艺》与《文学》,也还不算坏”,即后面提到的刊于《文艺月刊》第4卷第4期的《歪毛儿》和刊于《文学》第1卷第4号的《微神》,不过这两期同于10月1日出版,而非老舍所说的“下月”。
第三,1934年2月1日,老舍即为《赶集》作序。但直到9月20日,此书才作为“良友文学丛书”第十一种发行初版,印数3000册。有趣的是,在此期间,老舍过去不情愿印出的“短文”合集却作为“《论语》丛书”之一由上海时代图书公司发行,即《老舍幽默诗文集》。而被张桂兴《老舍年谱》认定为短篇小说的若干作品,如《齐大月刊》上的《讨论》、《益世报·语林》上的《狗之晨》《记懒人》、《论语》上的《不远千里而来》《有声电影》,及《申报·自 由谈》上的《辞工》,均收《老舍幽默诗文集》而非《赶集》;其中取舍,或系老舍想协调“严重”“幽默”两种风格以求《赶集》“不单调”而有意为之。
第四,有关《赶集》的再版时间,晚年赵家璧记忆有误。据再版及三版《赶集》版权页信息,《赶集》并非“每年再版两千册”,而是1934年12月 20日“二版”,印数2000册;1936年4月10日“三版”,印数2000册~累计印数7000册。
1935年6月16日,老舍《〈樱海集〉序》刊于《论语》第67期,提到5月间友人来信,要他的短篇小说印集子;此人便是知名编辑陶亢德,而他来信的目的,并不只是印一本书。据陶亢德《陶庵回想录》(中华书局,2022年):“我和老舍除了编辑和作家之间的关系以外,另有一种书籍出版者和作家以及合伙办出版社的关系。这个出版社名为人间书屋。……照我想来,使出版者和读者两利的办法,是由读者直接向出版社购书,这使书价可以定得比必须经过代销处的低,同时又免了吃欠账的亏。这样计划之后,我就写信给老舍,告诉他我的设想,请他合伙,就是他出稿子我出印费,如有利润,一归于读者——书价较低;二归作者——版税较高。……老舍复信赞同,编了一本短篇小说集《樱海集》给我。我写了一个人间书屋缘起,登《樱海集》预告于《论语》”(《陶庵回想录》第119页,下同)——考诸《论语》,也是在第67期;该期同时刊出了老舍的《牛天赐传》第十八章和《〈樱海集〉序》、亢德《创办人间书屋缘起和目标》并语堂跋,及《樱海集》“发售精装预约本”的广告;广告不妨迻录如下:
亢德创办人间书屋,全以读者本位为经营方针:所出书籍,内容佳,印刷好,售价廉。创办之初,蒙老舍先生赞助,精选近作十篇,合为一集,交予发行。现书已付印,出版在即。为纪念书屋成立,特印精装本先卖预约。售价力求低廉,并代外埠购者担任挂号邮费。不想赚钱,只求够本。预约办法列后。本集内容上任……写山大王拜访侦探长毛毛虫……写新时代的一种咒诅牺牲……写美国式的牺牲法善人……从私生活上看一位女善人柳屯的……写一种女权的膨胀
邻居们……写不打不相识
末一块钱……写都市的晚间少年的末路
月牙儿……写一个穷女子的生活
老年的浪漫……写为儿子娶还是自己娶
阳光……写一个阔女子的生活
全书形式 用七十磅米色道林纸印成,三十二开本,布面烫金精装一册,约三百面。
预约实价 每册六角半,外埠免收寄费;为免邮递遗失特为挂号寄奉。书款邮票代洋,十足通用,但以不限省用及一角以下者为限。
预约日期 自即日起至本年七月底截止。
出书日期 本年八月一日。
本埠预约 距本书屋路远不便付款者,可惠函通知预约册数及详细住址,本书屋在书出版后当即饬人送上取款。出版人 陶亢德
预约处 上海法租界吕班路万宜坊六六号人间书屋
陶亢德称:“《樱海集》内容极佳,读《论语》的人又一定爱读老舍的作品,《论语》至少有二三万读者,《樱海集》登《论语》的广告效力,实际比登销行在十万份以上的《申》《新》两报更好。”(第120页)事实上,《论语》登出广告后,上海《大美晚报》《时事新报》《申报》、杭州《艺风》等报刊亦纷纷转载关键信息;因此《樱海集》的热销,并不只《论语》的功劳。其中,《时事新报》还闹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乌龙”:原来1935年6月 23日《时事新报·青光》所刊胡天《周末读书记》中记载的《樱海集》与人间书屋的信息有误,书屋地址“万宜坊六六号”误作“大陆坊某某号”,出版日期“八月一日”误作“七月一日”,定价“六角半”误作“六角”;为避免误导读者,陶亢德不得不去信更正,以《来函》为题在次日“青光”副刊登出。当然,这里的定价乃指精装本,平装本则“实价大洋五角”。《樱海集》出版后,1935年8月6日,《时事新报》又登出广告,称“论语主编陶亢德,近得作家多人之赞助,创办人间书屋。第一本出书为老舍之杰作《樱海集》,计收小说十篇,篇篇精彩,共有十万余言,字字珠玉,洵为爱好文艺者之极好读物。全书三百余页,七十磅道林纸精印,每册只售五角,现已出版发售。……存书无多,欲购从速”云云。由此,不妨将《樱海集》的出版、热销视作中国现代文学广告史上的一个成功案例。
除去《序》及《上任》等10篇小说,此书还收录了亢德《创办人间书屋缘起和目标》并语堂跋,及广告《老舍的创作》——较诸1935年1月16日《论语》第57期的版本,添了一条《樱海集》广告:“是本短篇小说集,就是这本”;仍是浓得化不开的幽默。
1936年8月前,老舍曾致信陶亢德,问起“‘樱海’与‘天赐’近来还能卖否?”我们无从确知陶亢德的答复,但就1936年3月再版、1937年7月三版的情况来看,《樱海集》大概销路不差。据陶亢德回忆:“函购《樱海集》者络绎不绝,我一个人装袋揿订来不及,当时恰有一个闲居在上海的堂兄,我就烦劳了他代装代订。《樱海集》初版印了多少,究竟直接函购者有多少,我都无账可查,记忆力又坏,无从回想,但是成绩一定不坏,否则不会接二连三地继续出版了。”(第120页)由于版权页上数字明确,《赶集》的初、再、三版印数都有稽可考,至于《樱海集》的印数、直接函购数,就交给时间来回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