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香顺
近年来,有不少作家“回身”转向古代文学的阐说,这是很有意思的一个现象。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是张炜,撰写了《唐代五诗人》《陶渊明的遗产》等多部诗学专著;2024年,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推出了诗人张执浩的《传告后代人:中国古代诗人的15个关键词》。祁智先生也是其中的一员,他是知名的儿童文学作家、诗人,相继出版了《弦歌》《我的唐诗阅读笔记》两部古代诗歌阅读著作,而且还有正待展开的系列计划。这个现象值得研究,我只谈一点个人的印象。
以前的诗歌鉴赏类文章、著作,大多是专业学者所撰,法度谨严,重“考据”、重“义理”,条分缕析,门径可循。不过,当代“学院派”的古代文学研究者很少有人去撰写面向大众的普及性文章、著作;原因无他,这被视为“小道”,是不能计入科研成果的。然而,中国古代文学是有着广泛的受众基础的,他们希望能够“得其门而入”。这就形成了“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说诗”从来也不是“学院派”的专利;作家的“说诗”从很大程度上可以弥补专业学者的缺位、弥合供需之间的矛盾。作家“说诗”的长处更在于少有条条框框的限制,避免繁琐考证;以灵性直探“诗心”,“独抒性灵”;文笔也少有学究气,更为晓畅。
《我的唐诗阅读笔记》就是一本作家“说诗”的佳作。书名中有两个关键词可堪注意。首先是“我的”,这是个性高张。普及类的诗歌选本最好是面面俱到,众体兼顾。《唐诗三百首》可谓经典,也因未选李贺的作品而被“求全责备”;而冠以“我的”,则可以“免责”。本书选释的大多是名作,卢照邻《战城南》、苏味道《正月十五夜》、薛涛《罚赴边有怀上韦令公二首》却相对“冷门”,很少入选唐诗选本。作者“我手写我口,古岂能拘牵”,只要有心得即可,可以抛却种种限定。其次是“笔记”,这是笔法灵活。“笔记”不同于学术论文,甚至也不同于“文章”。“文章”还需要意匠经营,谋篇布局,“笔记”记录的则大多是吉光片羽的“妙悟”,段落之间若断若连,存乎一心。与“笔记”体裁相应,作者也很少采用繁复的句式,一般都是短句,直指人心又发人深省。
《我的唐诗阅读笔记》中的睿思俯拾即是,比如王之涣《凉州词二首·其一》,作者写道:“为什么《凉州词·其一》里的黄河要‘倒流’? 因为这是一首边塞诗。一是将士不想向下游看。目光顺着黄河东去,黄河流经中原,中原是自己的家。征人离家万里,思乡之情一天比一天深,却又不能回乡。于是,只向与故乡相反的方向看。这是思乡之情更切的表现。二是将士不能向下游看。敌人在西边,目光应该一眨不眨地盯着西部。身后是国家、江山、社稷、家乡、亲人。壮士排除一切杂念,一心镇守边塞。这是报国之情更切的表现。”我从事古代文学教研多年,却从未深究过这个问题;这是祁智作为诗人的“本色语”,以“诗心”证“诗心”。
再比如杜牧《江南春》,“绝句《江南春》,很大。大在地域:江南;大在季节:春天;大在历史:由唐朝到南朝;大在规律:兴亡盛衰。”这又是执简驭繁的诗性解说。
古代的官制是一门专门的学问,唐代的诗人大多有从宦的经历;祁智在书中往往用现代的行政职务去参比,未必完全切当,但是“虽不中,不远矣”,通俗明白,增加了读者的阅读兴味。这也是“学院派”学者所不为的。比如,王昌龄官至江宁丞,“相当于副县长”;高适被举荐担任封丘尉,“相当于县公安局长”;王维担任尚书右丞,“相当于现在的副部级秘书长”。
《我的唐诗阅读笔记》重在诗歌鉴赏,但是行文中还是随处可见作者的考据功夫。开头的“唐诗”“诗唐”“唐诗的来路”“以诗取士”数篇梳理了唐诗的发展历史、描述了唐诗的繁荣状况、分析了唐诗繁荣的原因,要言不烦。
唐诗经典“譬诸日月,虽终古常见,而光景常新”(李德裕《文章论》)。日月普照,普天之下的人也都可以欣赏、评说日月;那么唐诗当然也就可以“你说我说大家说”了。祁智先生是很好的示例。
(作者为南京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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