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素
终于见到这部新版《敦煌学大辞典》,虽然只是匆匆翻阅,仍能留下深刻印象,概括为两点:一是彰显文化传承,一是反映学术新貌。
世界各国的工具书,包括“大百科全书”,都有经过若干年就修订或增订一次的传统。这是由工具书的特殊性质决定的。在中国,《辞海》的修订最为规范,1981年召开主编扩大会议,提出“十年一修订”,当场通过并成为制度。此后迄今,已经修订过四次。需要强调的是,每一次修订,由于十年不能构成一代,后者与前者没有“代际”关系。这种情况,对于工具书的修订,其实未必有利。
我们知道:不管是工具书,还是传世古籍和出土文献整理著作,后人修订前人,存在“代际”关系和文化传承,比没有“代际”关系和文化传承,无疑要有利得多。譬如“点校本‘二十四史’及《清史稿》修订工程”,中华书局对于承担单位的遴选,首先考虑的就是当年的原点校单位。武汉大学是一个明显的例子,当年唐长孺、陈仲安先生主持“北朝四史”点校,后来唐先生的学生朱雷、冻国栋先生主持“北朝四史”修订。《吐鲁番出土文书》也是一个明显的例子,当年唐长孺先生主持《文书》整理工作,现在我作为唐门第二代,参与并支持唐门第三代刘安志先生主持《文书》再整理工作。后者与前者存在“代际”关系和文化传承,后者对前者的成果会更加尊重,修订或增订也会更加慎重。
有人曾举日本岩波书店二战后组织编撰“岩波讲座:世界历史”为例,说明该书重视“代际”关系和文化传承。但实际情况可能并非如此。从最近出版的两期看:1997年开始出版的第二期,共31卷,中国中古史是第9卷,妹尾達彦先生(1952年生)主编,名为《中華の分裂と再生(3-13世紀)》;2024年开始出版的第三期,共24卷,中国中古史是第6卷,荒川正晴先生(1955年生)主编,名为《中華世界の再編 と ユーラシア東部(4-8世紀)》。荒川正晴先生与妹尾達彦先生是同一代人,书名和内容完全是另起炉灶。这样,后者与前者完全没有传承关系,既不存在修订或增订,也不会产生由此导致的问题。
1998年出版的《敦煌学大辞典》(第一版)距今超过四分之一世纪,按照“十年一长,二十年一代”的旧说,已经过去了一代人。主编季羡林先生(1911年生),副主编唐长孺(同前)、段文杰(1917年生)、宁可(1928年生)、沙知(1926年生)等先生,年龄最大差距是17岁,相当于两代人。撰稿人大部分都是他们的学生,则属于另一代人。2024年出版的《敦煌学大辞典》(第二版),主编郝春文先生(1955年生),副主编荣新江(1960年生)、方广锠(1948年生)、赵声良(1964年生)、张涌泉(1956年生)、郑炳林(1956年生)、伏俊琏(1960年生)等先生,年龄最大差距是16岁,也相当于两代人。撰稿人大部分都是他们的学生,也属于另一代人。前后两版《敦煌学大辞典》,分别都由三代人编撰,本身就存在“代际”关系和文化传承。旧版《敦煌学大辞典》真正主持工作的是宁可先生。新版《敦煌学大辞典》的主编是宁可先生的高弟郝春文先生。后者与前者自然存在更加明显的“代际”关系和文化传承。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这种关系和传承,保证了新版《敦煌学大辞典》不会偏离旧版《敦煌学大辞典》的学术规范,并会维护旧版的质量和权威。
对比新旧两版《敦煌学大辞典》的内容,显然,新版《敦煌学大辞典》两册,条目、图片、字数等,都较旧版《敦煌学大辞典》一册,增加了将近一倍。不管是工具书的修订或增订,还是传世古籍和出土文献整理著作的修订或增订,内容如此大量增加,都是极其少见的。我以为,最重要的,还是因为这二十多年来,敦煌学确实取得了长足的进步,有太多的条目需要新增,有太多的内容需要补充。以《敦煌学大辞典》“人物”专栏为例:旧版所收最后一位人物是1961年出生的刘进宝,新版所收最后一位人物是1984年出生的刘全波。说明至少增加了一至二代新敦煌学人的成果。因此,可以自豪地说:这部新版《敦煌学大辞典》,确实反映了这二十多年来敦煌学领域的学术新貌。
近年来,文化传承受到重视。从文化而言,精神传承和物质传承,典籍传承和口耳传承,方法和途径都不尽相同。惟一相同的是,无论精神还是物质,无论典籍还是口耳,文化传承最终依靠的都只能是人。目前只有非物质文化遗产建立了“传承人”制度。精神文化遗产和物质文化遗产,可以学习“非遗”的“传承人”制度,建立自己的文化传承梯队。目前,出土文献五大门类,只有敦煌学(含吐鲁番学,二者原不可分)的文化传承梯队最为整齐和成熟。这与新旧两版《敦煌学大辞典》的先后出版,彰显的文化传承,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文化传承要求尊重知识,尊重人才,为知识的积累和人才的成长,创造更为宽松和优渥的条件。尤其对于老年专家,要趁他们尚能工作,为他们传承文化,培养“传承人”,提供更大的支持。陆游《题尊信斋》:“伏生九十语已讹。”杜甫《秋兴八首》:“刘向传经心事违。”不要等到伏生年逾九十,话都说不清楚,再口传《尚书》。否则如同诗圣杜甫,只能徒羡刘向能够校传《五经》,自己传承文化的美好愿望,最终难免功亏一篑!
(作者为故宫博物院研究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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