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毓海(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北京大学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研究院副院长)
我今年读书主要是在两个方向,一是哲学社会科学的经典著作,二是历史地理。读哲学社会科学,主要是侧重于经济学方面,因为这是从问题出发——我们考虑、应对当下的紧要问题,还是要学习经济学。至于中国的学问,章太炎先生曾经说过,这主要是三种,一是语言文字,一是典章制度,再就是历史地理。读历史地理,简而言之,是为了立足中国大地。
经济学方面,我读了林毅夫、蔡昉、李周合著的《中国经济的奇迹:发展战略与经济改革》。书是1994年出版的,距今已经三十年,三十年沧桑巨变,三十年后的今天,这本书出了“30周年纪念版”,在全面深化改革的今天,这本书常读常新。
经济学是西方来的学问,中国系统介绍西方经济学,是从严复《国富论》开始。西方的经济学理论,主要是古典经济学、新古典经济学和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这三个部分,它们之间的关系是什么? 西方经济学发展的历史告诉我们: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乃是古典经济学与新古典经济学之间的桥梁;而中国近现代史告诉我们:马克思主义,是近代以来中西文明交流的桥梁。今天,我们建设中国特色的哲学社会科学,关键在于融合中西马,关键在于这个桥梁。而建这个桥梁,并不是一代人,也不是哪一个学科独自可以完成,但基础在于建立中国自己的经济学;而中国经济学研究的当务之急,在于如何处理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与新古典经济学之间的关系。这个观点,写在林毅夫先生为这本书写的序言里。我读了他们三位老师的书,向林老师请教,我说,现在的学术界——包括在大学里,讲马克思主义的只讲马克思主义,讲新古典经济学的,只讲新古典。这个不行,讲马克思主义,不能离开西方经济学的传统与发展,讲西方经济学,不能离开马克思主义的指导,而关键问题在于结合。我这个观点,林老师也很赞成。
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结合,就是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文明的结合,它不仅是当代中国思想、文化、学术发展的根本问题,其实也是当今世界的重大问题;这不仅是中国学术与思想的绝大问题,也是世界学术思想的重大问题。想来也正是三十年前,也是1994年,在美国杜克大学,当代西方杰出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弗雷德里克·杰姆逊,与一位著名的中国哲学家谈话,而他们讨论的主题,就是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文化的结合。今年,杰姆逊教授去世了,我就把他的书《新马克思主义》找出来读,特别是认真重读这篇谈话,三十年沧桑巨变,斯人已逝,真理常存。感慨万千。
读的过程中,我在想——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文化相结合,结合点在哪里? 这篇谈话里说,第一在于唯物论,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这就是唯物论。而讲到唯物论,讲到发展科学技术,讲到发展生产力,在发展的同时,当然有一个安全的问题,如何思考技术发展与人类安全的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这篇谈话里有共识,也有巨大的争论与分歧。第二是辩证法,辩证法的核心就是矛盾,我们分析中国与世界,出发点就是正确地分析矛盾。从提出矛盾、分析矛盾、解决问题出发,这就是认识中国与世界的基本方法,而这就是辩证法的要害。第三,是杰姆逊说的“集体的实践”,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以人民为中心”。关于以集体实践为中心,还是以个人自由发展为中心,这篇谈话里虽也有共识,但同样存在着更为巨大的争论。在杰姆逊去世后的今天,我重读这篇谈话,深刻认识到:离开了唯物论、辩证法和以人民为中心,我们就不能很好地理解“两个结合”的重大世界意义,尤其不能深刻理解其对于当前人类发展所具有的重要意义。
今年,我去了山西、陕西和河北。这一路上,我带着顾祖禹的《读史方舆纪要》,读这本书,读的是“中国道路”;读这本书,我一次次地体会,什么叫做“把学问写在中国大地上”。出陕西入山西,出井陉进正定,这是秦的一统之路,也是毛主席和中国共产党取得中国革命胜利的胜利之路。李世民西出陕西而有盛唐,毛泽东东出太行而实现中国革命的伟大转折。在正定沉思古今,在临汾陶寺博物馆认识中国之“中”的起源,在陕西和朋友们一起重走柳青的道路——如果说,陕西是左肩,河北是右肩,山西就是颈椎骨,在中国大地上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结识新知,重逢旧友,这是我的学思践悟。
多少年了,我没有机缘静下来心无旁骛地学习。岁末,中央党校给了我这样的机缘,张宏森同志来给我们讲中华文明与新时代文学,赵磊老师来给我们讲大国外交——我第一次感到,听课学习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听老师上课,读他们的著作,是多么好的一件事。同学们给我讲阿拉伯文明,讲西方的艺术与中国的艺术,围绕着党的创新理论,我们一本本地读书,读经典,互相交流;党校宿舍的灯光,那么温暖,让我想到,延安的岁月,大概就是这样吧。
毕业了,我们在毛主席的塑像下合影,塑像下写着——走我们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