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电影，伟大的电影配乐大师

    ■本报记者 赵晋华

    记者在高中时的一位老师，出身于旧时租界里家境优渥的环境，故而自幼受到良好的中西方教育，中国古典文学修养深厚，擅长钢琴、书法、篆刻以及其他技能。为了祝贺记者高中毕业考入大学，他刻了两枚印章并作诗一首相赠，诗的最后一句“正是翠堤春晓时”。后来记者得知，在他成长的青少年时代，有条件观看了大量的好莱坞电影，《翠堤春晓》主题曲《当我们年轻时》流行于世。进入大学后，系里有一位高几届的学长，从小在北京的少年宫学指挥，所以无论是系里还是学校的年节庆典，或者各大学之间的合唱比赛都由他担任指挥。当时同班同宿舍有个女生痴迷电影配音，他们常在宿舍闲谈，无意中几次在旁听到学长赞叹、哼唱1970年版的电影《简·爱》主题音乐。

    在少不更事的年龄，不经意间被人两次三番把电影配乐这样叩记于脑海中，多年来自然就延续了对于电影配乐的爱好和关注。

    10月下旬和11月上旬，中山公园音乐堂接连两个周末举办了《我们都爱莫里康内——致敬电影音乐大师·大型视听交响音乐会》，《我们都爱约翰·威廉姆斯——致敬电影音乐大师·大型视听交响音乐会》。记者抱着期待和愉悦聆听了这两场音乐会。

    意大利作曲家埃尼奥·莫里康内不仅是一位电影音乐大师，是世界一流的现代派作曲家，他还是一个天才，是一个传奇。他的一生神秘、严肃、忙碌，是当代电影音乐当之无愧的引领者和创新者。他创作了500多部电影音乐，还创作了100多部古典音乐形式的音乐作品，如他的乐队协奏曲、小号协作曲、室内乐作品等。1994年，他荣获全美电影音乐保存协会的终身成就奖，是唯一得到这个奖项的非美国电影音乐家。1999年凭借《海上钢琴师》的电影原声带获得第56届金球奖，2016年凭借《八恶人》音乐荣获奥斯卡最佳原创配乐奖，第79届奥斯卡终身成就奖以及其他众多奖项提名与得奖。

    美国著名电影音乐创作者、作曲家、指挥家，电影音乐之王者——约翰·威廉姆斯，是跨越多个领域的传奇作曲家，在电影音乐界，他凭借《辛德勒的名单》《星球大战》《哈利·波特》和《拯救大兵瑞恩》等众多电影配乐，成为美国历史上最具影响力，获奖无数且商业上极为成功的音乐家之一。他的音乐风格独特，既有古典音乐的严谨，又有流行音乐的生动。他创作了100多部电影配乐，共获得5座奥斯卡金像奖（51次提名），4座金球奖（26次提名），7座英国电影学院奖（13次提名），23座格莱美奖以及3座艾美奖。

    两场音乐会的指挥家和演奏者都是范焘先生携同北京交响乐团完成的。范先生是国家一级指挥家，中国音乐家协会理事，现任中国广播电影交响乐团常任指挥，长沙交响乐团音乐总监、首席指挥，长影乐团音乐总监，爱乐汇交响乐团音乐总监。经中山公园音乐堂祝总介绍，记者和范先生约定了采访时间，他允许记者在排练现场观看他的指挥、排练。范先生正和爱乐汇交响乐团排练柴科夫斯基的曲目，准备两天后的正式演出。记者观看了一个多小时的排练现场，感叹指挥家和乐手们的不容易，舞台上的辉煌演奏，都是幕后这样一句，一小节，一个段落反复磨练出来的。

    排练结束后范先生并无倦意，立刻接受采访。电影配乐对于电影能起到什么作用？ 有何种意义？ 范先生回应说，至少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有些人可能对电影不记得了，但好音乐能保留下来，这说明音乐对观众影响力是很大的。一个电影如果没有好的配乐，电影也会受到影响，比如说渲染剧情，情绪的把握，如果没有音乐在后面的推动，就达不到导演想表达的一些想法。我本身也为影视制作了很多音乐，写过主题曲，配乐大约近30部。我太太曾经也是电影录音师，电影《可可西里》的录音师。我们相识也是源自上海电影制片厂的一部电影让我作曲，她正好是那部电影的录音师，所以我对影视音乐不仅熟悉，同时影响了我的个人生活。我大学毕业分配到中国广播电影交响乐团工作，指挥了很多经典的影视音乐，这也使我更深入的接触了电影配乐。（20世纪）90年代能够拿到第一手影视音乐的乐谱进行研究，这可能是别人不具备的条件。

    埃尼奥·莫里康内出生于1928年，父亲是小号手，他从小就遵从父命学小号，再到音乐学院学习。从意大利西部片《黄金三镖客》到黑帮片《铁面无私》，再到艺术史诗《天堂电影院》，他创作的音乐中，乐器使用广泛，各种音效加深了他的配乐的经典性，常常与电影一同传世，知名度甚至超过了电影。

    约翰·威廉姆斯出生于1932年，父亲是专业的爵士乐打击乐手，他从小学钢琴，后来进入音乐学院，毕业后进入电影音乐行业工作，逐渐转向电影配乐创作。1969年为《流氓好汉》和《万世师表》两部电影的配乐，获得了奥斯卡两项提名。两年后凭借《屋上的小提琴手》电影原声拿到了人生第一座奥斯卡最佳音乐编曲奖。他别具一格的华丽交响曲风格引人注目，从而获得了更多与优秀导演合作电影作曲的机会。

    听音乐堂祝总说，范先生今年已经是第四次演奏威廉姆斯的音乐会，莫里康内的音乐会是第一次。记者问询范先生的是，两位音乐家年龄相仿，家庭背景，成长经历相似，但是作为电影配乐大师，威廉姆斯之路更为顺畅，早早就被认可，获奖无数。而莫里康内就没有那么幸运，奥斯卡大奖多次提名落选，虽然最终获得了一次，也荣获了终身成就奖，但是年龄已经很大了。

    范先生对此解释说，约翰·威廉姆斯50多年来是最成功，观众最熟悉，最有代表性的电影配乐大师，代表了好莱坞电影音乐一个大的流派。他的配乐产量太高了，完全可以做一场独立的音乐会，观众对他的电影，电影配乐都非常喜欢。

    这两个音乐家都是最顶级的，没有谁更好。奥斯卡是美国评选的，威廉姆斯占据天时、地利，他是美国人，又在好莱坞做影视音乐。好莱坞的影视音乐和欧洲有很大区别，音乐上、风格上都有不同。莫里康内的音乐以个人情感为主。威廉姆斯的音乐，像《星球大战》，高亢、激昂，他能创造出一种音乐概念。但是在我看来，这两个音乐家都特别传统，运用的都是传统的作曲家风格，没有现代的电子乐手法。一个是典型的好莱坞的音乐风格，一个是欧洲音乐的风格，都很有代表性。电影音乐作曲需要和导演有很多沟通，所以有时候并不能全部由音乐家做主，还要服从于影片，需要导演认可。他们的影片的风格大不相同，所以音乐风格也会有很大不同。

    2021年上映了意大利导演拍摄的纪录片电影《莫里康内·音魂掠影》，从2023年开始，一场名为“莫里康内配乐电影展”的展映活动落地国内，记者数次看了纪录片，从中了解他很多，也很感动。今年范先生首次演奏莫里康内专场音乐会，是不是和这些信息相关联？范先生说，莫里康内音乐会以前在国内没有上演过，今年第一次演出，是因为他的乐谱我今年从意大利才搞全的，以前没有他的乐谱。我演出不喜欢找人编配，都是要原版的乐谱，我一直都想做，但乐谱是问题。作曲家的乐谱都是不公开的，公开也只是对小众，对社会不公开，也不会出版。威廉姆斯外传的乐谱多一些，有一些会出版，也有一些会授权。配乐本身不能作为音乐会来演出，它都是一段一段的，所以作曲家也需要编配成组曲在音乐会上演出。而在影片中只有一分钟，半分钟，或10秒，一个主题20秒，但音乐会不能这么演，需要连接起来。威廉姆斯的音乐就更有商业缘，相对来讲，威廉姆斯的乐谱更容易找到。莫里康内的乐谱今年通过意大利的一个指挥找全了，因为他演奏了很多莫里康内的音乐。

    莫里康内在纪录片电影中自述说，他给很多电影做了音乐，虽然在电影圈影响很大，但始终不被学院派认可，他自己其实也有点自卑。直到《美国往事》电影上映，主题音乐才终于被学院派承认，他做的是真正的音乐。原因何在呢？范先生回答，这个和社会有关。我做电影配乐是在（20世纪）90年代末期，有几十部，接触了一些国内的导演、制片人，其中有人不重视音乐，他们不了解音乐，如果你说需要乐团录音，他们就觉得没必要。没有这个概念。国外可能也有同样的情况，认为影视音乐没什么难度。什么叫学院派？莫里康内、威廉姆斯都是音乐学院毕业的。现在随着音乐的普及度，对电影的了解，才越来越重视。中国的情况是，这几十年来影视留下来的都是歌曲，没有太多的影视音乐。现在的年轻导演对音乐非常重视，都是到伦敦，到欧洲去录音，在国外找作曲，找乐团。随着时代的变化，认识不同了。电影存在也只有一百多年，从无声电影说起，那时弹钢琴，拉小提琴都是为了挣钱糊口。

    前几个月记者从线上听了一场在国外的现场音乐会，全场是柴科夫斯基的作品，音乐会很好。线上开场前有两位国内的专家做导赏，音乐会里有《胡桃夹子》的曲目，其中一个专家就说到，那个时代的音乐家一般不会给芭蕾舞作曲，除非是需要钱的时候才会接受。因为给芭蕾舞作曲是“非线性的”，就像给电影配乐一样。言下之意就是比较低端。范先生对此很快地说，电影配乐是被动的，没有主动权，音乐要为电影服务。但这也是最难的，困难在于要在框架之下做得好，不是任由发挥。在框架之内把导演的意图和要表达的东西表达好，表达精确，就像命题作文一样。斯特拉文斯基写了很多经典的音乐，都是在这种情况中。

    专家又说，柴科夫斯基是世界上最好的几个旋律大师之一，旋律好听，没有门槛，所以他的听众很多。记者当时听了就有点惭愧，觉得自己的专业性不强。但是记者知道中国当代著名作家中也有特别喜欢柴科夫斯基的，在小说里专门写到柴科夫斯基的音乐。范先生解围说，实际上旋律是很难的，旋律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写好的。交响乐把旋律写出来不容易，管弦乐能写出旋律的也不多。影视音乐里写出好的旋律真的不容易。《美国往事》主题曲和马勒的音乐有很多联系，有相似的地方，它是从古典音乐中来的，有很多借鉴。

    范焘先生为电影配乐专门做音乐会，目标听众是什么样的人？ 他说，毫无疑问都是喜欢电影，喜欢电影配乐的，才会来听。喜欢摇滚乐，喜欢古典音乐的人可能就没兴趣。全世界喜欢影视音乐的人很多，因为比较流行，通俗。威廉姆斯在美国的音乐会票价比古典音乐会贵三分之一，买票很难，音乐会相当火爆，需要提前买票，说眀喜欢的人还是很多。

    这是两位电影配乐大师的专场音乐会，如果请范先生即兴说喜欢的电影配乐，或者印象深刻的电影配乐有哪些作品和作曲家？ 好莱坞的多一些。汉斯·季默比威廉姆斯更往前走了一步，运用了电子音乐，旋律令人记忆深刻，像《功夫熊猫》把中国的音乐写得那么好，对中国民乐的运用，笛子、箫结合得很好。音乐是相通的，这是我喜欢的作曲。他们是当今这个领域的塔尖。我作为指挥比较开通，会研究不同年龄段作曲家的心理，知道他想呈现什么，更好地理解他们。还有前南斯拉夫电影《桥》，是那个时代比较经典的。中国也有，主要是歌曲，我们的老团长王立平写的电视剧《红楼梦》组曲，确实是好，音乐和人物形象刻画结合得那么好，只听音乐就令人感动流泪了。

    范先生毕业于上海音乐学院作曲指挥系，先后师从中国著名指挥家、教育家黄晓同、张国勇教授。2000年荣获第二届芬兰西贝柳丝国际指挥大赛评委会特别大奖，并授予西贝柳丝家族基金，随后师从著名指挥大师埃萨-佩卡·萨洛宁（Esa-Pekka Salonen）。后到美国佛罗里达大学深造，师从美国著名指挥家、教育家Phillip Spurgeon教授。作为中国最活跃的指挥家之一，范焘先生有丰富的与国内外众多著名的交响乐团愉快的合作。他对指挥这个职业是怎样理解的？ 还有什么更多的期望？范先生对此的回答是，指挥交响曲、指挥歌剧是我的专业，影视音乐相对比较容易，是一个门类，也是一个爱好。对于职业指挥来讲，我的很多进步是在西方乐团得到的。演奏西方音乐有习惯和传统，多合作就能多了解，从中受益很多。在俄罗斯演奏柴科夫斯基，了解俄系作曲家，在芬兰指挥西贝柳丝交响曲，也学习到北欧的风格，这些有助于我的成长。指挥是我终身的职业，我很热爱，一直在学习、研究包括美洲、欧洲，欧洲还分德奥的、法国的传统。这两天在北京演奏柴科夫斯基系列，全部交响曲共7场，包括3个芭蕾舞剧。之后在长沙演奏勃拉姆斯全场。很快就要演奏新年音乐会了，现在已经定曲目。每年指挥近百场，音乐一响起来就忘记了一切，这就是指挥这个职业的可爱。

    1939年上映的美国史诗级故事片《Gone with the wind》（《乱世佳人》）被美国电影协会列为“100部最伟大的电影”排行榜第四位。其主题音乐由出生于奥地利的美国作曲家马克斯·斯坦纳所作。

    英国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的代表作《简·爱》被多次改编为电影。1970年版电影《简·爱》经上海电影译制片厂译制，于1979年在中国上映，是最受欢迎的版本。其主题音乐正是由约翰·威廉姆斯所作，气质内敛含蓄，旋律柔美典雅，是作曲家的早期作品，也是他最重要的作品之一。常说常新。

    由詹姆斯·卡梅隆编剧并执导，1997年上映的好莱坞大片《泰坦尼克号》，以1912年泰坦尼克号客轮首航海难真实历史为背景，是一部包罗万象的史诗片。影片获得了奥斯卡11个奖项，席琳·迪翁演唱的主题曲《我心永恒》成为经典曲目之一。全片音乐由著名作曲家詹姆斯·霍纳所作。

    《泰坦尼克号》对细节的关注和对历史准确性的关注深深地吸引着观众。最感动观众的一幕，是海难发生后，乐师们为了安定人心，一直在甲板上演奏音乐，平静从容地面对死亡。泰坦尼克号的老船长，客轮设计师，以及船上那些有名有姓，真实存在的世界顶级富豪们，包括普通的母亲讲着童话抚慰一双儿女安详入眠，宁死不肯下船逃生。据幸存者回忆，当年泰坦尼克号沉没前，乐师们演奏的最后一曲确实是《Nearer My God To Thee》（《更近我主》）。

    “诸位，今晚能同你们一起演奏是我的荣幸，”那位首席小提琴手最后向他的同事们这样致辞。记者愿意相信，乐手们所表达的是人类的尊严、信仰、爱和永恒。

    间隙抬眸，时光悄然溜走。挥手作别2024年，在12月的年末，在此让我们致敬伟大的电影，伟大的电影配乐大师们；致敬埃尼奥·莫里康内，约翰·威廉姆斯；致敬指挥范焘先生和北京交响乐团，中山公园音乐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