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扬(上海作协副主席、文艺理论专业委员会主任)
很多年前,在一次讨论贾平凹的小说时,我提到“晚期风格”与贾平凹小说创作的问题,这是受到德国美学家的“晚期风格”概念的影响,希望对包括贾平凹在内的一批年龄相近、经历相似的作家作品有一种类别和风格上的概括和抽象。“晚期风格”并不意味着没落和终结,而是对那些持续创作时间很长的作家写作的一种风格上的重新界定和美学审视,尤其是与他们一以贯之或成熟期的创作形成一种镜像式的对照。当代文学系列中,有不少作家只有过去,没有现在和未来,很多人写着写着,就消失了,而只有少数作家有过去、现在和可能的将来,他们不断地写,不断地用文字延续着自己的文学生命,从过去到现在,一直到不久的将来。在“晚期风格”之下,有不少作家作品都可以归入其中。2024年出版的王安忆的长篇小说《儿女风云录》,或许就是这样的。
王安忆今年从复旦大学中文系办理了荣退手续。不少评论家和读者可能还喜欢津津有味地谈论《本次列车终点》的阅读体验,而更多的今天的读者喜欢那个带有怀旧气息的《长恨歌》中的王琦瑶,没有人注意到王安忆和她的同龄人一样,不知不觉进入到了创作的“晚期风格”。《儿女风云录》从已有的一些评论看,基本上都是把它与此前的《长恨歌》作互文对照,认为《长恨歌》是写了一个上海名媛30年间的风云岁月,而《儿女风云录》是男版王琦瑶。这当然是一种解读,但我以为,放在2024年中国文学的背景下来看这部小说,这应该是王安忆70岁时奉献给读者和中国文学的一部作品。或许作者创作时,不一定有这样的意识,但机缘巧合,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个人的生命的后半段。“晚期风格”与《儿女风云录》不期相遇。
还是说说这样的小说放在2024年有什么意义吧。还一个值得关注的要素应该是记忆。在“晚期风格”之下,她缓缓打开记忆的闸门,让那些能够进入自己岁月记忆的东西流淌出来。这些在记忆褶皱中渐渐浮现的东西,无论形式还是内容,没有与以往脱钩,但已经不再是文学青春期所关注的东西,而是与那些青春期文学风格形成对照的生命体验和历史回响。还有,“晚期风格”之下的《儿女风云录》有自己的价值指向,文字与情感有了某种节制和掌控,留白较多,需要读者自己去体会体验,甚至用想象去连接。
我们还可以扩大一点,将“晚期风格”作为一个美学概念来观照2024年中国作家的一些创作,张承志的作品集《先知与解放》、莫言的作品《不被大风吹倒》以及王蒙的短篇小说《高雅的链绳》等,或许都会让人感到有一些相似性的内容和表达形式上的接近,这是在21世纪即将过去四分之一时,一些跨越20世纪后半段的中国作家留下的文字记忆。 (本报记者 舒晋瑜采访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