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中国文学里的姐妹情谊

    ■杨凯麟

    《重塑姐妹情谊：社会性别意识与现代女性文学谱系的构建》是学者、批评家张莉最新的学术评论集。《重塑姐妹情谊》跨越百年，是作者关于中国百年女性发展方向的深入探讨，在试图还原一条基于本土化经验的女性文学发展道路。此书分为上下两编，分别划出了中国女性文学发展的横纵坐标。上编建立了时间维度上的横坐标，从现代女性写作的缘起出发，观察到女性写作发生的转型与变化，又聚焦到当下备受关注的非虚构写作。下编则是在上编勾勒出的百年文学史脉络的基础上进行纵向延伸，回到文学自身对女作家们的作品展开具体的文本细读。

    《重塑姐妹情谊》在对百年女性文学脉络的搭建中窥见姐妹情谊在中国土壤上的缘起与变迁，无疑回应了当下读者所关心的痛点。世界优秀的女性文学作品不断地被引介，我们看到了在中国土壤外那些触动人心的生命经验。那属于我们的呢？ 我们的经验有被书写出来吗？ 性别观不断变化的读者早已不满足于文学作品对女性情谊的刻板书写，我们意识到女性之间的情感并非是相爱或相恨的简单二元状态，希望看到更加多元复杂的情感，更勇敢的表达和更真实的书写。此书正提供这样一个进入中国语境的切口，让我们能够看到百年的现代女性文学是如何走过的，不同的时代语境中的姐妹情谊呈现出哪些样态，又有哪些作家作品打开了新的文学世界，带来了新的感受。

    纳博科夫在《优秀读者和优秀作家》中说：“读书人的最佳气质在于既富艺术味，又重科学性。”此书著者张莉无疑是他所认为的优秀读者，她既有艺术家的热情，又有学者的严谨。在书中，张莉对现代女性文学发生之初的史料进行了全方面多角度的挖掘，但同时她是带着崭新的问题意识进入其中的——“第一代的女学生是如何成长为第一批女作家的？”这一问题意识也使历史暗面那些未曾被打捞的、闪烁着光泽的细节得以浮现。张莉捕捉到女学生们的文章中对“弃妇”饱含着同情、无奈与理解的复杂情绪，她近乎直觉和本能地意识到了她们自觉地与小脚女人“在一起”的立场，这亦是张莉和这些女学生们“在一起”的洞察。她感受到新式的女子在获得讲话能力后为旧式女子代言的决心，她与女学生们一同迈出从闺房走向社会的坚定脚步，也共情她们拥有自觉意识后面对广阔世界的不安、焦虑与挣扎。

    作为女性文学的同行者，著者与女作家们走上一条新的道路，共同建立一种新的美学原则。在下编中我们可以看到，女性文学场域是在不断生成的，女作家们的众声喧哗让女性文学呈现出丰饶的图景。张莉认为一代又一代的女作家们早已溢出了对权威话语的期待，用自己的文学世界证明了那些“不值得被言说”的女性，她们的存在及其生活具有意义。张莉也并不掩饰自己对女作家们展现出的异质性的欣赏,比如，生于高门的凌叔华对自我阶层的凝视和叛逃；铁凝坚守写作者的自主性，自觉地与当代文学写作潮流保持距离，以仁义之心写作……在《重塑姐妹情谊》中，我们可以看到女作家们不与众嚣的主体性表达，她们不被表象干扰，捕捉现实的本质。看到女作家们作品中那些不加粉饰的、真实的女性生命经验。这些作品深具社会性别意识，不以单一的两性视角叙事，而是在复杂的社会关系中去理解女性是如何成为女性的。

    一个学者应该以怎样的视角介入作家的作品，抓取文本的什么细节，发现了作家的什么特质，这都是她的审美体系和美学偏好的体现。张莉在《关于文学批评的随想》中说：“每一代批评家都有他们理解问题的具体语境，每一代批评家都有他们的责任，批评家需要完成其个人历史使命。”张莉对女性文学文本的阐释也是她对时代女性生活的理解与阐释。她对女性情谊的重塑实际上对当下社会需要怎样的女性写作做出了回答，这也是张莉作为学者和批评家的社会自觉责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