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凸凹
我应该是很早就读过赵晓梦散文的人。1993年,我编了一本名《花事缤纷——中学生内心世界探微》的书,收入作品12篇,其中一篇即为他20岁以前写的长篇散文《痴痴的文学梦》。如果说他十几岁生发的少作《痴痴的文学梦》尚存有游走未知领域磨擦出的青春的魅影,那新作《缓冲地带》则是在深度祛魅过程中,向读者充分展呈了一位成熟中年作家不俗的眼界、扎实的功力、深隽的思想和天高地远、云淡风轻的自信。
写散文需要作者站在文字中,望着读者的眼睛现身说法,目光稍有躲闪就是心虚、示怯;写散文需要作者诚实、坦荡;再者,散文需要作者提出问题并解决问题。作者如果没有广博的阅读、丰饶的阅历,面对疑难问题、敏感场域,是引不出有价值的话题的,更拿不出让读者顿悟、惊喜,大有收获的真知灼见。赵晓梦属于散文作家中“真的猛士”一类。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开朗、率真、坦诚得就像一个永远处于逐梦路上的阳光少年,对一个问题的争论,他的声口可以大到你耳鸣,仿佛不这样你就听不清他的一语中的、一剑封喉的观点。读他的《缓冲地带》,你会发现,“文如其人”,恰似对他的量身订做。
龙泉山下客家古镇洛带甑子场的美食“伤心凉粉”,赵晓梦不是第一位写者,却是写得最为细小、广阔、深透者。他从一碗凉粉,写到了自己的实地踏勘、现场采访,并从与老板的交谈中顺其自然地牵扯出了客家人,于是提出问题:“厘清这段历史,我忽然又有了新的发现和疑问。那就是,在‘湖广填四川’这场影响清代四川历史乃至今日四川民情文化的移民运动,无论是官方还是当事人,他们用的不是‘移’字,也不是‘迁’字,而是一个‘填’字。一字之别的背后,到底又有着怎样的逻辑?”(《伤心凉粉》)接下来,一波引经据典后,抛出了自己的识见以及分布在识见中的思想。而在追索凉粉命名学的路上,本人在一篇小文中的小‘识见’,竟也有幸被他挪来作了案例与佐证:“但在龙泉驿作家凸凹看来,美食要有文化,就得编故事。他认为,‘伤心凉粉’不过是从内江来的客家商人编的一个故事,只是这个故事无论哪个版本,都抓住了人们的好奇心,从而用思乡的悲催‘逆袭’了中国人的惯性思维,成功使味道‘出圈’。”接下来,他又开始了他的又一轮自问自答、毕露识见的循环术:“这碗能让一个镇因‘伤心’而闻名的凉粉,又有着怎样的‘逆袭’之路呢?”
赵晓梦的散文写作法则,在《伤心凉粉》里呈现得淋漓尽致——以向内的非虚构,完成对时间隐秘地的大胆、慎微的探底。如果一定要从《缓冲地带》中选一篇作为他的代表作的话,我以为《伤心凉粉》是可堪胜任的。
写散文除了“真”和“勇”,首要考虑的是写什么。从赵晓梦写《伤心凉粉》《拖车上的月光》《帮一棵树说话》等题材看,他是深谙新闻写“热”“爆”,散文写“冷”“僻”之道的。动笔前,一定考量、评估过挖掘的素材是否稀有、有意思,其对相关事物运行的影响是否奇崛、深刻。他不仅敢写自己辉煌的样子,还敢打开自己青涩的样子。在《我曾经是个文学青年》中论述了“文学青年”的发轫、走向等诸多情势后,他居然还敢赤裸裸说:“我曾经是个文学青年,今后仍将是个文学青年。”他真是一个敢将自己成长中的幼稚、糗事、恩人等合盘托出,用自己的虚怀和坦荡托底。
谈了“真的猛士”赵晓梦在题材选择、思想识见上的路向和建树,按说,接下来该谈他散文的艺术处理即生成、合成之法了。囿于篇幅,就不谈了。但我要在这里指出一宗事像:最好的散文基本与专门的散文家无缘——它皆出自诗人、小说家和学者之笔。游历过大江南北的赵晓梦既为优秀诗人,又为名记、名编,写出一册好散文来,顺理成章,不足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