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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4年11月20日 星期三

    《安魂》不是一部寻常的小说,它是全新的。一个父爱的专制主义者,因儿子的死亡升华到真理之爱,他的伤痛、自省与忏悔——《安魂》正是他的忏悔录。

    《安魂》:一位父亲的忏悔录

    《 中华读书报 》( 2024年11月20日   11 版)

        《安魂》,周大新著,作家出版社出版,46.00元

        ■行者

        周大新的代表作《安魂》是我唯一读过三遍的中国当代长篇小说。我心里隐隐觉得,这可能是一部经典之作。当然,它会不会成为经典,现在还不好说。这需要更漫长的时间来淘洗。时间是个太残酷的东西,它可以吞噬一切。

        《安魂》不是一部寻常的小说,它是全新的。新的主题:父子间生命、死亡与灵魂之爱的哲学追问,沉郁顿挫;新的结构:尘世天国阴阳两界生命、灵魂的存在状态,别具一格;新的情感模式:痛苦的人伦生死之爱,撕心裂肺;新的社会性构想:一个有其文本价值的圣境,别开生面;新的人物:一个父爱的专制主义者,因儿子的死亡升华到真理之爱,他的伤痛、自省与忏悔——《安魂》正是他的忏悔录;还有,《安魂》浓烈的时代气息也证明着它的新创。

        延续《安魂》前半部分的爱与痛,其后半部分,作者为儿子构建了一个天国,由儿子的灵魂叙述出来。除少部分邪恶的亡魂在“惩域”受罚之外,这个实写的“享域”,是世界上所有亡故者的居住之所,不分肤色、国籍和报到时间。这里没有“托生”之说,灵魂们是永生永在的。这里的居民人格平等,包括天国之神,他的吃穿住行用与大家相同,没有任何特权。大家按照自己的兴趣安排自己的生活,不需要服从谁的指令。有感觉的男女灵魂可以随意住在一起。除“天档中心”“图书中心”这类服务机构提供服务之外,大家自己管理自己。如有纠纷,可召集7个邻居听取申诉做出判决。本书的结尾,儿子周宁完成对古今中外各色人物的系列采访之后,准备接受居住在圣域的天国之神的召见。这个天国是周大新父爱的衍生物,是小说的有机组成部分,又有其独立存在的价值。一个21世纪的中国小说家用他现时的观念为人类魂灵构建的这么一个理想性的归宿,微观上虽有不周延之处,观念上也没有大的突破,但颇具思想史意义。

        《安魂》写作方法、结构上有一个吊诡之处。作者用的是真名实姓,父亲周大新(第一人称“我”),儿子周宁,年月日时地点人物真实不虚;作者写儿子周宁的读书、成长、罹患脑瘤最终离开人世的详尽过程,这期间父子感情上的付出、交流与交融,似乎是一本家庭日志或者回忆录,客观而不虚饰——作者就是要让真实说话,让直接性说话,就是要把自己解剖一番,赋小说以一种特异的精神气质;但同时,作者又借用不少人使用过的虚构手法,让这种纪实性的描写发生在父亲与儿子灵魂的对话之中。到本书后半部分,作者意犹未尽,又开创性地构建出一个天国,好让儿子得到天堂的幸福。一边是绝对的真实,一边是绝对的幻想,二者掺叠在一起,却是相当地和谐,没有任何的突兀感。在失去儿子的剧痛和伟大父爱的笼罩之下,作者情之所至,一切的虚构都是可信的、有意义的。

        其实,本书最为动人的恰恰是周宁患病之后身体、心理和行为上的细微变化,包括父母更为艰辛的付出,导致家庭伦理之爱的重心随之变化,小说的情感力量就埋藏在这些表面上有些琐碎的写实文字之中。尽管强烈的丧子之痛颤动着作者持笔的手,但其文字仍然呈一种客观甚至冷静的调子,冷静的描写中,又有宗教般的生命和爱的颂歌在其中低鸣。这并不容易,可说是作者的硬核技术。

        《安魂》最为成功的人物形象当然是父亲,一个用伟大而痛苦的父爱和无情的忏悔组合出来的一个现代性人格。儿子周宁是配角,是父母之爱的接受、享用者,进入天国之后,他不断把自己的经历和感悟讲述给父亲,获得了与主角(父亲)平等的地位。儿子的亡故让父亲痛不欲生,他不断检讨自己,引火烧身,回忆、寻找做父亲的哪一个错误、哪一个不慎为儿子埋下了病根。他甚至找到了周宁患病的一个“远因”:从济南乘车归来,还没赶回南阳,周宁就提前出生了,父亲也就没能很好地照顾母亲,母亲因身体虚弱不能顺利产下孩子,致使接生医生使用了产钳,这把夹住婴儿脑袋的产钳,也许就是20多年后儿子罹患脑瘤的前因。母亲的奶是“清水奶”,父亲缺少育儿知识,不知道额外给儿子补充营养,让孩子处于饥饿状态,这也可能是儿子患病的前因。作者找出自己一个又一个失误或错误,不断地责备自己,詈骂自己,做深刻的触及灵魂的忏悔。

        像中国的不少家长一样,作者确实是一个父爱的专制主义者。他按照自己的观念塑造儿子,给儿子发布过不少禁令,发现儿子学习上的毛病就生气,给予惩罚,甚至动手打他,让他给自己下跪。某天晚上,他到游戏厅找到儿子,用自行车把儿子驮到白河沙滩上,说不要他了,扔下他扭头就走。在选择学校、选择专业、选择恋爱对象等这些人生的关口处,他都蛮横地把自己的认知强加给儿子,儿子不得不服从他的选择。作者对儿子的爱是全心全意的、无私的,却是居高临下的、不平等的、专制的。儿子突然的变故改变了父亲,作者不得不检讨自己,做认真地反省。他觉得自己这些错误简直不可饶恕:“在这件事上,我显得执拗而凶恶,比我在小说中谴责的那些破坏爱情的人物还卑鄙和不可饶恕。我在文学世界里扮演的是一个赞美爱情自由,主张爱情自主的清明人士,但在实际生活中却是一个破坏自由爱情的恶煞。我这是怎么了?”“我是劣等的父亲,也是冷酷无情的父亲,我好后悔呀!”

        从典型性上说,《安魂》中的父亲是中国式家长的一个代表,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别林斯基语),这种人在现实生活中随处可见。但这只是父亲的一个侧面,另一个重要的侧面是自省和忏悔。这后一个侧面改变了父亲的本质属性,让父亲转化为一个现代性人格。《安魂》人物塑造的可贵之处在于它写出了人物的精神演化过程。父亲的“爱的专制”(鲁迅语)为儿子生命的消失所打断,儿子的死让父亲遭遇到生命残酷的有限性,强烈的父爱让儿子的魂灵突破了这个有限性,阴阳两界有了一场父子之爱的灵魂性对话,父亲责备、批判自己,儿子则不断地劝慰父亲:“要把一切都看成命运的安排,这样你们就不难受了。”父亲继续向阴间的儿子传递他无私的爱,也是为了更好地弥补自己的过失。他利用小说家的特权,把儿子的魂灵推向一个更为广阔奇异的天国圣境,让儿子的生命(灵魂)无限化,让他享受无比自由、幸福、充实的生活。正是这无限化,让父亲的心灵得到了彻底的净化,父亲对儿子的爱完成了升华,感情上完全平静下来。专制的人伦之爱经此死生大考和自我反省扩展、升华到生命之爱,再升华到平等的灵魂性的纯爱之中——这是一种人类之大爱。如此,从父子感情这样一个小的入口切入,小说艺术亦被推进到一个深沉、阔大的精神性境界之中。

        这就是精神性:人物经历了一个否定之否定的精神演化过程,一个饱满的立体的精神性的典型人物得以完成。这当然不那么容易。那么,起码,我可以这样说:《安魂》是一部接近经典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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