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曼莎·哈维小说《轨道》选译

    在航天器里绕行地球，他们这样紧密，又是这样孤寂，连他们的思想、他们内在的神话也时而汇聚。有时他们梦到同样的梦——分形和蓝色的球体，熟悉的面孔被黑暗吞噬，太空壮丽而旺盛的黑色冲击着他们的感官。太空生猛如猎豹，野蛮而原始；众人梦见它在舱中潜行。

    他们悬于睡袋。一巴掌宽的距离之外，仅隔着一层金属的皮，宇宙在素朴的永恒里铺展。他们的睡眠渐渐变薄，某一道遥远的地球晨光正在破晓，他们的笔记本电脑闪烁出新的一天第一条无声的消息；这清醒的、总是清醒着的空间站，因着风扇和过滤器的缘故而颤动着。厨房里昨天晚饭的残余还在——用磁铁固定在桌上的脏叉子、插在墙袋里的筷子。四个蓝色气球漂浮在循环的空气里，几面铝箔彩旗上印着“生日快乐”，可是没人过生日，那只是一次庆祝，他们只有这些东西可以拿来装点。一把剪刀上沾着巧克力，一根绳子上系着个小小的毛毡月亮，绑在折叠桌的手柄上。

    ……

    现在向上，斜着穿越中国的连绵群山，那一抹淡淡的锈红，是九寨沟盛放的壮丽秋日，接着是戈壁沙漠，看似平淡无奇，但若细细观察，便可发现画家无畏的笔触：沙子里看得到水的运动，棕色里涌流着鸭蛋青、淡紫、柠黄与绯红，给不毛之地涂抹上溢油般的浓墨重彩，将峡谷化作珠母般的光泽。北上的轨道继续向前推进，穿越朝鲜的下午，再飞越北海道。日本如一缕烟雾，逐渐隐没在视线的尽头。十一圈轨道、十六个小时之前，他们曾下行飞掠此地，此番却上行掠过，跨越一座座俄国岛屿沿太平洋山脊连缀而成的手臂，飞过白令海。陆地此刻远落了，像一片丝绸滑离。

    （康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