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杰
2024年4月2日,后现代主义代表作家约翰·巴思与世长辞。他生前工作的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给予他高度的评价,称其为“杰出的文学大师、受人尊敬的导师”。
在《羊孩贾尔斯》中,约翰·巴思将受到冷战威胁的世界缩微为一个大学校园,而拯救世界的羊孩则是逐步实现了人性、理性和神性融合的英雄,这也预示着作者心目中世界的拯救之道。当时“热搜”的关键词——如东西方对抗的冷战、科技发展带来毁灭世界的危险、人性被机械性碾压、自由在武力战争面前瑟瑟发抖、基因优化试图创造新人类“优等生”,都成为了这本小说吸引读者的题材,也就是他所说的“骨头和血肉”,而同样在西方人基因中自带的文学母题和宗教救赎情结——《圣经》《荷马史诗》,则构成了小说的价值观和精神导向,也就是他所说的“神经”。
由此,小说素材库中的时政经济科技热点词,与基督教的价值观共同构成了整个作品的情节内容、人物、场景和精神及价值导向——约翰·巴思将其称为“代数学”与“火”这二者的“平行性”,并以此作为小说的架构,剩下的则是如何展开故事叙述、如何将价值观和情节发展相结合了。在这里,约翰·巴思采用的是后现代元小说的“拼接”方式,如同服装设计中的“撞色”一样,不去讲究传统小说中人物情感的自然生成和人物性格的发展养成,而是将这些要素自动拼接在作品中,如同AI写作一样,看起来有些生硬甚至突兀,这就给人一种观看万花筒一样的感觉——兴奋、惊异、惶惑、眩晕。只是觉得小说很牛,但说不出好在哪里。
应该说,这是约翰·巴思突破传统小说写作技法的一种尝试。在《羊孩贾尔斯》中,“代数学”与“火”的结合方式采用了诸多如双关、戏仿、象征、文字游戏等元小说的写作手法。由此,小说创作的双脚之一就能留在传统叙事法中,而另一只脚则切实地踏在了“高技术”(在卡尔维诺而言,是巴黎“结构主义”式)当代叙事法的土壤上。在这里,他摒弃了传统小说一般的丝滑无缝过渡衔接,而是采用了后现代小说一般的激烈碰撞,每个人物从始至终都在努力寻求沟通达成一致,但直到小说结束世界面临毁灭,也无法做到相互理解,甚至是最起码的相互倾听。
作为“元小说”的教父,约翰·巴思在写作中始终关注作品本身的创作过程并且承认小说的虚构性,主动向读者交代作品创作中如灵感、背景等相关情形,即通过有意凸显小说的虚构性而将读者置于作者相当的地位,且认为他们有明确的判断力和敏锐的洞察力,足以参与创作的本身。但反过来说,这也是《羊孩贾尔斯》被认定为小说写作教材,但不适合阅读的一种原因——告知读者故事结局,就少了阅读的期待和快感,让读者明白这只是故事,就少了阅读带来的沉迷和代入感,而变得如同说明书一样,随时可读、随时可弃。
有意思的是,小说开头,约翰·巴思还戏仿了出版社的编辑来讨论这部作品是否应该出版的过程,四位编辑还包括了前主编、主编的独子,分别从价值观、可读性、商业价值和审美传统等方面展开辩论,体现了当时美国不同阶层出身的矛盾和代际差异。在这里,约翰·巴思并不是采用那种应用文或者论证式的复杂长句,而是带有戏剧色彩的爆发式的短句——在小说中,这往往意味着情节节奏加快,人物冲突加剧,用我们今天的话说,就是“反转反转再反转”。但约翰·巴思却在刚展开之际,就以主编的话收尾,如同开场锣一样,“铛”的一声,从头慢慢道来。好处是,调动了读者的阅读期待,而后面长达800页的缓慢情节进展,则难免让这部分读者失望。
所以,有批评家认为约翰·巴思的小说“篇幅太长、情感张力不够、隐含的幽默太深”等等。在上世纪80年代出版的论文《文学的更新》中,约翰·巴思认为自己轻视了“前现代大师——如狄更斯、马克吐温、托尔斯泰的作品,而现代小说家热衷的线性、理性和意识也不是故事的全部,我们可以读出相反的事实,一个有价值的后现代小说架构,是将这些写作模式综合在一起。”
尽管约翰·巴思希望自己如同山鲁佐德讲述的《一千零一夜》一样,通过创造完成文学形式的突破,但他的这些尝试并不是很成功。众所周知,山鲁佐德如果有一个故事不能引起国王的兴趣,她就会被处死,而作家的创作对于读者而言,也需要有相同的吸引力。如果是对文学性要求不高但喜欢故事的读者(如《一千零一夜》中的国王),恐怕很难接受《羊孩贾尔斯》。在今天,喜欢电子游戏、用AI完成论文的“新人类”,或许也不需要小说的意义,而只是阅读故事带来的轻松和快感,再有,就是与妈妈的陪伴一样的情感,传统、持久、清浅、醇厚,富于理想色彩和救赎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