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谈谈你早期的文学阅读吗?你童年时代最喜欢的书有哪些? 有特别喜爱的人物或主角吗?
张莉:小时候我喜欢读小说,《红楼梦》《简·爱》《呼啸山庄》《飘》等,我很喜欢《简·爱》,一度非常沉迷。少年时代,我是那种典型的小镇做题家,每天除了做作业,就喜欢读三毛,三毛和她的作品对我而言意味着远方,她让我想到,原来人可以这样生活,人原来可以这样自由,那是我以前所不了解的。高三的时候我喜欢《平凡的世界》,喜欢孙少平一家人。
你有枕边书吗?
张莉:有枕边书。比如《古诗十九首》,比如弗吉尼亚·伍尔夫的《普通读者》,比如乔治·斯坦纳的《语言与沉默》。我每天晚上喜欢读几首诗,最近喜欢读露易斯·格丽克的诗。
在人生的不同阶段,你的阅读各有什么特点?
张莉:小时候更关注故事情节和人物,现在也不是不关注,但我可能更看重作品的文学性和作品的理解力。乔治·斯坦纳在《语言与沉默》中有一个判断,我很喜欢,他说:“文学要成为作者和读者之间生动的对话,作家必须表现出两方面的尊重:尊重读者成熟的想象力;更复杂、更重要的是,尊重他笔下人物的完整性、生活独立性和核心。”我对这句话深为认同。
现在的我更偏好精读和重读,在写作《我看见无数的她》时,我重读了许多在我生命中记忆极深刻的书,虽然是同一本书,但现在的理解和之前的理解非常不同。对我来说,阅读使我重新认识世界与重新认识自我。我喜欢精读,我在阅读好文章时会有口有余香之感,我享受阅读的愉悦。
你在读书时有没有对你的阅读产生较大影响的老师? 现在你也在高校担任老师,会经常和学生交流阅读心得吗?会不会给他们推荐书目?
张莉:小学、中学、大学都有对我影响大的老师,我能够走上现当代文学研究道路,与我的各个时期老师们的鼓励有很大关系。读硕士的时候,受益于清华大学中文系的各位老师,现当代文学、文学理论、古代文学、比较文学等不同专业的老师们,他们上课时提到的一些作品,我都会去找来反复阅读。那一段学习经历对我来讲刻骨铭心。
在北师大读博士阶段给我最大影响的是我的导师王富仁先生。我希望跳离了用西方主义理论来思考问题的研究方法,所以写了《中国现代女性写作的发生(1898-1925)》。十七年前,王老师评价我的博士论文的重要贡献是“从本质主义的到发生学的”,这个看法直到今天对我都有鼓励。跟随王老师学习,也使我爱上读鲁迅。我不同时期喜欢读不同的鲁迅。有个阶段喜欢鲁迅小说,有个阶段喜欢鲁迅杂文,有个阶段我喜欢《朝花夕拾》。这几年,我给北师大研究生上原典导读课,主要带同学一起读他的小说。
跟同学交流阅读心得一般有两种途径,一种是在课堂上,会分享我最近读到的一些书的感受。另一种途径是我和我的研究生团队在读书会上阅读,我们喜欢在世界文学视野下看当代文学作品。会给博士生推荐书单,每年书目不一样,主要针对他们的论文写作。
你有什么样的阅读习惯?会记笔记吗? 喜欢快读还是慢读?
张莉:我喜欢慢读,会在阅读的过程中做笔记,在书上的页边写一些关键词,在有感悟的地方划线。虽然有很多书签,但我发现折角的方式最契合我的习惯。一般我在书本最前面的空白页先写下我对这个作品的看法和理解,那是即时性的看法,也许我未来会推翻,但是我要记下最直接的感受。
阅读当代文学作品是繁重且艰巨的,但也是文学批评从业者必须要面对的。因为每年我编年选,所以我会在公众号推送里即时阅读中短篇小说,用碎片时间阅读。长篇小说我看纸质版。
我越来越认定自己是纸质阅读爱好者,虽然我也在电子媒介上阅读。但是,老实说,我喜欢翻书页的声音,喜欢折页角,过一两个月或者几年之后,只要我重新翻到那本书那折角,我就知道哪一句触动了我,当时为什么会折下那个角,这特别有意思。
你最理想的阅读体验是怎样的?(什么时候,在哪里,读什么,以及为什么)
张莉:其实,我有随时随地阅读的习惯,候车室、高铁、地铁里、飞机上,我很容易就能够聚精会神。
说一个最特别的体验吧,有一次在高铁候车室,我看还有半小时才检票,就翻开一本还没读完的书,当我读到某一章觉得可以休息时,你知道吗,我居然发现我的班次已经开走了! 不知不觉时间就那么过去了,我居然没有听到列车员的提醒。那一刻很奇妙,有点沮丧,也有点快乐。那天我又等了一小时才赶上第二班,后来我一般不在候车室里看书了。
关注女性主义,是否对女性的作品格外偏爱?
张莉:我会对女作家作品格外关注,这也是我的研究方向。但是,这么说吧,我对作品的喜欢并不因为作家的性别,而是文学品质本身。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非常喜欢《包法利夫人》与《安娜·卡列尼娜》,喜欢契诃夫、鲁迅。
对你来说,写作最大的魅力是什么?在创作过程中最享受的是什么,最困难的呢?
张莉:写作最大的魅力就是重新回到时间的怀抱,好的写作者是一个“刻舟求剑”人,他/她能在文字里重建已然逝去的世界和时间,为那些已经流逝的人和事重塑肉身。
少年时代,我读过一篇关于两个女孩一起成长的小说,但我并不满意结局,所以在一个晚上,我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重写了她们的人生,两个女孩各自登上火车,一个往南走,一个往北走,远方等待她们的是阳光和鲜花。我设计的道路显然比那位作者的更光明、也更自由,我现在都记得当时那种愉悦感。
我现在意识到,写作最困难的事情是“辞达”。准确地表达对一部作品的理解,既不高估,也不贬低,这特别折磨人。有时就是很短的一篇小文章,因为找不到对作家或者作品确切的定位,我就会被卡住,有时候甚至耽误交稿。对一个研究者而言,如何精微、准确地传达对作品的感受永远是难题、是挑战。如果我找到了那个词,我就会非常快乐,如果找不到,就会很受挫。
写评论时我是紧张的。作者花费那么大心力写作,如果不能准确地传达这个作品的价值和意义,我会很抱歉;但同时,如果我夸大或者贬低一部作品,会觉得辜负了读者的信任。所以,只要写评论,我便处在纠结和煎熬的状态中。好在,我现在享受写散文,我写散文的快乐高于写评论的快乐,写散文时我更放松。
你常重温读过的书吗?
张莉:人到中年以后我爱上反复阅读。重读的书很杂,《古诗十九首》《红楼梦》《鲁迅全集》,还有伍尔夫《一个人的房间》、波伏娃《第二性》、苏珊·桑塔格《重点所在》、汉娜·阿伦特《极权主义的起源》、福柯《规训与惩罚》、萨义德《东方学》、柄谷行人《日本现代文学的起源》、高彦颐《闺塾师——明末清初江南的才女文化》等等。有一些书,我以前觉得自己读懂了,多年后重读,发现自己以往的理解是不透彻的。现在我常常感叹,“学无止境”,“读无止境”。
作为评论家,你一定会经常收到一些赠书。你现在还买书吗?如果买,在哪里买,买什么样的书?
张莉:如果一本书的题目或者是主题引起了我的兴趣,我会马上下单,我是随时随地下单买书的那种人,每周都会买。我享受自己下单买书的过程,好像拆盲盒一样。
你的私人藏书有何特点? 平时用什么方法整理书籍?
张莉:我的藏书没什么特点。文学作品在我的书架上大概占据1/4的位置,剩下的则是历史著作、人类学著作和有关哲学的书。我比较喜欢初版本,也爱收集一些老版本。有一阵子喜欢搜集各种版本的萧红、伍尔夫、桑塔格等人的作品和传记,还有一阵子我喜欢搜集孙犁、赵树理的作品,有些是因为研究需要,有些则纯粹是个人喜好。我的书架上应该没有什么让人大吃一惊的书,我不是藏书家。整理书籍我全凭自己的直觉。在书桌旁边,我会放一些我常看的书,会有专门的位置摆放《鲁迅全集》。书架一般分成经常需要看的书和不常看的,大部分的分类都是为了平时工作的需要。
如果有机会见到一位作家,在世的或已故的,你想见到谁?你希望从这位作家那里知道什么?张莉:曹雪芹。我想问他《红楼梦》后四十回哪儿去了。我也想知道真实的曹雪芹与我们“红学家”研究的曹雪芹之间差别有多大。
假如可带三本书到无人岛,你会选哪三本?
张莉:《红楼梦》《契诃夫全集》以及“那不勒斯四部曲”,这些文本够丰富,会支撑我度过荒芜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