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周末节假日,不少人喜欢赴郊外度假小憩,而野炊也是一大乐事。要想生火成功,有一个诀窍,那就是柴禾要架空,如果炉灶内柴禾无缝隙,塞得满满,难以燃旺炉灶。
柴禾有空隙才能点燃炉灶,不禁想到老子《道德经·第十一章》中的一句话:“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大意是:“用陶土来制作器皿,因为器皿中间是空虚的(当其无),所以它才能有装东西的功用。”《淮南子· 说山训》中也有“鼻之所以息,耳之所以听,终以其无用者为用矣。物莫不因其所有,用其所无”。讲的是鼻子之所以能呼吸,耳朵之所以能听见,都是因为它们空虚的地方在发挥作用。器物之所以能有功用,其价值却是产生于拥有空间。这大概就是“器当其无”的哲理所在。
“器当其无”,揭示的是“有”与“无”对立统一的关系,无论是黑格尔“有与无是同一的”的认知,还是老子“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的判断,亦或庄子“虚室生白,吉祥止止”的箴言,都道出了世间万物“有无相生”的朴素道理,“有”与“无”相互成就,有用成于无,无中可生有,是永恒的真理。
在这世上,很多人渴望“有”,却很少人追求“无”。一个不可否认的现实是,人们总是把幸福解读为“有”,有房,有车,有钱,有权。但幸福其实是“无”,无忧,无病,无虑,无灾。能够“有”而知止知足,在“无”中安身立命,泰然自若,才是生命的大智慧,如稻盛和夫所说:“有”多半是给别人看的,“无”才是你自己的。
杨绛先生说:“我们总是为了太多遥不可及的东西去奔命,却忘了人生真正的幸福,不过是灯火阑珊的温暖和柴米油盐的充实。”生命的本质并非简单的取舍,而是在“有”与“无”之间寻求一种安放的和谐。只有当我们放低对名利的追求,淡化利益的纠葛,那些看似无用的事物才能展现出它们的价值。
“器当其无”,也体现在“有我”与“无我”的人生价值中。“有我”无疑是一种责任、使命和担当,在“躬身入局,挺膺负责”的奋斗时,对利益、荣誉、功名的正向追求。而“无我”并非佛系遁世,也非消极低沉,更非直接躺平,而是面对烦恼、欲望、执念困扰时,能超脱世俗诱惑,看淡个人得失,不沽名钓誉,不居功自傲,学会宠辱不惊,甘于低调奉献,懂得功成隐退,达到从容豁达的人生境界。因此,“有我”的实现离不开“无我”的境界。
“有用”与“无用”,是我们无法回避的价值冲突,也是“器当其无”需要回答的人生命题。两千多前,惠子嘲笑五石之瓠“瓠落无所容”的“无用”,庄子则感叹他“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未置于“有用”之处;孟尝君三千食客中,看似“无用”的偏门杂技、鸡鸣狗盗之辈,却能拯救孟尝君于危难之际。延至今日,“有用”与“无用”,依旧是我们必须做出的价值选择。为了“有用”,人们都急于把自己的所作所为转换为可以兑现的价值,追求利益最大化——市场占有率、影视收视率、入学升学率、考核达标率等,把拥有关系人脉、获取财富实惠、实现晋位提拔视为“有用”,把办不了事、挣不了钱、当不了官等看作“无用”,功利主义、财富自由的情绪焦虑渗透社会的各个角落……
2012年12月10日,莫言在瑞典诺贝尔文学奖颁奖晚宴中致辞说:“文学和科学相比较的确是没有什么用处,但是文学的最大的用处,也许就是它没有用处。”巧合的是,在2012年复旦大学研究生院毕业典礼上,王安忆作了题为“教育的意义”的发言,也提出了一个“有用与无用”的问题,她建议同学们“不要尽去想着有用,而更多地想些无用的价值”。她认为,生活中一味追求有用,舍弃无用,会让生活质地单一而坚硬。莫言与王安忆以作家对人生、事物的特有敏感和洞察,道出了“无用之用”的奥秘。正如梁文道所说:“读一些无用的书,做一些无用的事,花一些无用的时间,都是为了在一切已知之外,保留一个超越自己的机会,人生中一些很了不起的变化,就是来自这种时刻。”
林语堂先生曾说,“看到秋天的云彩,原来生命别太拥挤,得空点。”“器当其无”所推崇的无,虽然没有形状,没有波澜,没有色彩,但却是对生活的最高敬意。我们有限的生命,不能只被欲望、名利填满,而压缩了自由自然的精神成长空间。当我们扫除蒙蔽心灵的浮躁,内心世界将会明亮而坦荡。
浙江省嘉兴市王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