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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4年10月23日 星期三

    “鲁迅杂文”应如何界定

    《 中华读书报 》( 2024年10月23日   14 版)

        ■谷兴云

        日前读到一本《新编鲁迅作品选读》(下称《选读》,当代世界出版社2022年1月出版),首先查阅的是关于“鲁迅杂文”含义的阐述。近时浏览一些选本和论著,对此颇感缠夹不清,希望从《选读》获得清晰认知,结果未能如愿,故而写出一己之疑。

        《杂文:鲁迅的文体》的论断

        《选读》中《杂文:鲁迅的文体——怎么写》一节,有“导读”的论断:“《鲁迅全集》里的小说、散文、散文诗只是第一卷、第二卷的一部分,第一卷、第二卷的多半,以及从第三卷到第八卷都是杂文。”意在强调“显然,杂文是鲁迅创作的主体”(109页),这毫无异议。问题在于,其于“杂文”的内涵未作明确解释,即不知其所说“都是杂文”,应怎样确切理解。

        《汉语大词典》“杂文”义项有三:1.“指诗、赋、赞、颂、箴、誄诸体以外的其他文体。”(书证是,《文心雕龙·杂文》“详夫汉来杂文,名号多品:或典诰誓问,或览略篇章,或曲操弄引,或吟讽谣咏,总括其名,并归杂文之区。”苏轼《与谢民推官书》“所示书教及诗赋杂文,观之熟矣。”)2.“唐宋时科举考试项目之一。”3.“文学体裁名。现代散文中的一类,为直接而迅速地反映社会事变的文艺性论文,以短小、活泼、锋利、隽永、富有战斗性为其特点。”即,前两个义项(“其他文体”“考试项目”),说的是古代(古籍中的)“杂文”,义项1是本义,后一个指现代“杂文”。再查《现代汉语词典》,释义为:“一种散文体裁,不拘泥于某一种形式,偏重议论,也可以叙事。”比较两《词典》,前者的义项3.与后者的释义,当为“杂文”的现代含义与用法。据此可简单定义为:杂文是一种短小而锋利的文艺性论文(“文艺性论文”出自瞿秋白《鲁迅杂感选集序言》)。

        据“导读”论断,“第一卷、第二卷的多半,以及从第三卷到第八卷都是杂文”,此与《全集》实际内容似有不合。比如“第一卷、第二卷的多半”:第一卷包括《坟》《热风》《呐喊》,仅《热风》是杂文集,《坟》是论文集,《呐喊》是小说集;第二卷系《彷徨》《野草》《朝花夕拾》《故事新编》四集(小说二,散文、散文诗各一)的合编——这两卷的“多半”,怎么“都是杂文”? 再说“第三卷到第八卷”的第八卷(《集外集拾遗补编》),此卷也“都是杂文”? 打开查看,首篇是“目录及跋”,末篇是“挽辞和题词”,卷中另有广告、启事、更正等,这些怎么是杂文?

        细细辨析,“导读”的论断没有区分“杂文是鲁迅创作的主体”的“杂文”和“从第三卷到第八卷都是杂文”的“杂文”,两者含义并不相同。前者是一种现代体裁名称(短小而锋利的文艺性论文),后者指第三卷到第八卷中的“杂体文字”(“其他文体”),即“小说、散文、散文诗”等之外的别种体裁作品。扩大来看,一些选本和论著所说的“杂文”,情况与之相似:于“杂文”的不同内涵多有混同。

        《鲁迅全集》中的“杂文”和“杂文集”

        鲁迅的生活与著述,处于从文言文时代至白话文时代的变革时期,早期写作以文言为工具和载体(如《坟》中的文言论文),自《狂人日记》始,进入白话创作时期(也是中国新文学开始)。上文所述关于“杂文”的内涵与用法,也相应处于变化之中。

        鲁迅著作中的“杂文”,多见于其作品集序跋,始于《写在〈坟〉后面》(1926.11.11),共5见。如首句:“在听到我的杂文已经印成一半的消息的时候,我曾经写了几行题记,寄往北京去。”又说“于是除小说杂感之外,逐渐又有了长长短短的杂文十多篇”“集杂文而名之曰《坟》”(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11月,第2卷34页)。这些“杂文”,取“杂集”之意(“小说杂感之外”的“其他文体”),即“杂文”的本义,非为一种体裁的专用名称,一如下文所说,“不幸我的古文和白话合成的杂集,又恰在此时出版了”。其后的《二心集·序言 》(1932.4.30):“这里是一九三〇年与三一年两年间的杂文的结集。”又说“在这一年内,我只做了收在集内的不到十篇的短评。”(第4卷193页)《南腔北调集·题记》(1933.12.31):“怪事随时袭来,我们也随时忘却,倘不重温这些杂感,连我自己做过短评的人,也毫不记得了。”“两年来所作的杂文,除登在《自由谈》上者外,几乎都在这里面;书的序跋,却只选了自以为还有几句可取的几篇。”(第4卷428页)不难看出,第一,以上诸文中的“杂文”,系“泛称”,含“杂集”即“杂体文字”“其他文体”等意思,不是作为“特称”的一种体裁的专名。第二,作为“特称”(体裁专名)的“杂文”,即现代含义及用法,鲁迅那时名之曰“短评”,或称“杂感”。

        可为佐证、参考的,是鲁迅作品集的名称。如今通说《鲁迅全集》中有杂文集16种(本),或17种(包括论文集《坟》)。这与鲁迅本人和许广平的表述不同。据《 三闲集 · 鲁迅译著书 目 》(1932.4.29)所列,截至1931年,著有“短评(集)”4种,“论文及随笔”集1种(即《坟》)。在许广平1926年6月所拟《鲁迅先生撰译书录》中,“短评(集)”原称“杂感集”(参看马蹄疾辑录《许广平忆鲁迅》48页,广东人民出版社,1979年);其1937年辑录的《鲁迅先生译著书目》,依据鲁迅表述,接续著录为:“短评(集)”(不再称“杂感集”)8种,“论文及随笔”集1种,“杂文(集)”6种(不含《集外集拾遗》及其《补编》;参看《鲁迅先生记念集》一辑1页,文化生活出版社,1937年;上海书店复印,1979年)。另见于《鲁迅自传》(1930.5.16):“有两本短篇小说集:《呐喊》,《彷徨》。一本论文(按,即《坟》),一本回忆记(即《朝花夕拾》),一本散文诗(即《野草》),四本短评。”(第8卷343页)见于《自传》(1934.3、4):“有短篇小说集二本,散文诗一本,回忆记一本,论文集一本,短评八本,《中国小说史略》一本。”(第8卷402页)

        许广平1937年辑录的《译著书目》,其“杂文(集)”之名源自《且介亭杂文·序言》(1935.12.30):“凡有文章,倘若分类,都有类可归,如果编年,那就只按作成的年月,不管文体,各种都夹在一处,于是成了‘杂’。”(第6卷1页)由此可知,《且介亭杂文》及《二集》《末编》均系编年本,“不管文体,各种都夹在一处”,即,此“杂文”系“杂集”“杂体文字”等之意。不仅如此,从《热风》(1918—1924)开始,即取“按作成的年月”编法(编年本),直至《准风月谈》(1933年6月—11月,《译著书目续编》中的“短评集之七”)。唯一改变“按作成的年月”编法的,是对1934年作品的编排:此年的两本集子,《花边文学》(“短评集之八”)和《且介亭杂文》,前者收全年所写“短评”,后者系“杂集”,编集此年其他文体作品(如论文《门外文谈》、通讯《答国际文学社问》、散文《阿金》等)。《序言》对此有说明:“这一本集子和《花边文学》,是我在去年一年中,在官民的明明暗暗,软软硬硬的围剿‘杂文’的笔和刀下的结集,凡是写下来的,全在这里面。”(同上1、2页)另在《350104致萧军、萧红》中说:“看看去年(按,即1934年)所作的东西,又有了短评和杂论各一本,想在今年内印它出来,而新的文章,就不再做,这几年真也够吃力了。”(第13卷330页)这里说的一本“短评”即《花边文学》,一本“杂论”(“杂文”)即《且介亭杂文》。

        几个有关问题

        综上述,《鲁迅全集》中的“杂文”,取其本义(古义),系泛称,即“杂集”(表多数,如“《且介亭杂文》”的“杂文”),或“杂体文字”(表单篇,如“于是除小说杂感之外,逐渐又有了长长短短的杂文十多篇”中的“杂文”);称现代含义的“杂文”(一种体裁的特称),为“短评”(正式名),又名“杂感”。此系一己之识,未必确当。下文据以提出几个问题,商榷并求教于近时若干论著和选本。

        问题一:如何认识鲁迅的杂感,以及,如何认识其自编作品集? ——问题来自《作为文体家的鲁迅——从鲁迅作品分类与文集编纂说起》(《鲁迅研究月刊》2021年9期)。

        文称:“鲁迅后期写的最多的是杂文”“在杂文文体分类方面……记述个人生活经历的散文之外的文字大致分为论说、杂记、杂感、书、章表、序跋、对话、寓言等。”——体会文意,“写的最多的是杂文”的“杂文”,系特称,指作为体裁专名的现代含义“杂文”;“杂文文体分类方面”的“杂文”,是泛称,意为“杂集”:两种不同含义是否有点混同? 再者,按其分类,杂文有“论说、杂记、杂感”等近十个类别,其中“杂感”与“论说”是什么关系? 据解释,“论说文有长有短”“把论说文中较短的篇什归入’杂感’一类”:即,论说文(论文)与杂感的区别,在于篇幅长短,杂感即短论文。这种区分和解释,是否合乎《全集》实际? 据《写在〈坟〉后面》,“于是除小说杂感之外,逐渐又有了长长短短的杂文十多篇”。这是说,杂文乃“小说杂感之外”的文章,表明杂感与论文性质不同(论文是肯定性立论,杂感为否定性揭露批判),不仅在于长短之别。在《译著书目》及《自传》中,论文(集)和短评(即杂感),也作了明确区隔。

        问题二:“鲁迅对杂文的命名”有几种? ——问题来自《论鲁迅对杂文的命名》(《鲁迅研究月刊》2023年3期)。

        文称:“鲁迅对杂文的命名,计有:短评、杂感、杂论、言论、短文、随笔、杂文等。”“其中,最常见的命名主要有三种:短评、杂感、杂文。”“在《坟》的‘写在《坟》后面’的开首第一句话,则直接称自己的这些文章为‘杂文’,这是鲁迅第一次称自己此类文章为‘杂文’。”——可讨论者,“杂文”的现代含义及用法,始于1934年9月“围剿‘杂文’”的论争,此前的“杂文”只有本义(古义),即“杂集”,鲁迅不可能以现代含义的“杂文”命名什么。而《写在〈坟〉后面》中的“杂文”,意同“杂集”,指“小说杂感之外”的其他作品,因此无法作为对杂文命名的例证。

        问题三:“(1935年)杂文的正名正式完成”了么? ——问题来自《1934-1935:杂文的命名、论战与鲁迅的抉择》(《文学评论》2023年2期)。

        文称:“随着论战(按,指“围剿‘杂文’”挑起的论争)的兴起与发展,杂文开始逐渐取代杂感更多地出现在鲁迅笔下。……到了10月中旬所写的《准风月谈·后记》,杂文就开始脱去引号而以严肃的意义被鲁迅使用了。这显然是一种去污名化的正名行为”。——此论认为:以“杂文”(“脱去引号”)取代“杂感”,始于《准风月谈·后记》。可商榷者,“围剿‘杂文’”者于1934年9月,以“杂文”作为贱名和蔑称,否定鲁迅及其他作家的杂感(短评),鲁迅等人当即予以还击,怎么“到了10月中旬”,“就开始脱去引号而以严肃的意义被鲁迅使用了”? 实则,《准风月谈·后记》首句“这六十多篇杂文”(以及后面“我的杂文”)之不加引号的“杂文”,显然和《准风月谈·前记》末尾“这不过是一些拉杂的文章”相呼应,系“拉杂”之意,和“杂集”相通。

        如何界定鲁迅杂文

        如何界定鲁迅杂文,且以人民文学出版社2021年9月版《鲁迅作品精选及讲析》(下称《讲析》)为例,从其杂文部分举作品辨析。《讲析》杂文部分选28篇,值得研究者,这28篇是否全为杂文? 为便于讨论,以《鲁迅杂文全编》(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下称《全编》)及《鲁迅全集·鲁迅著译年表》(下称《年表》)为参考。——经《全编》鉴别,鲁迅杂文约有450余篇(按,17种杂文集总篇数约760有余);其《导言》提出:鲁迅杂文就是“短评”,要件在“批评”,这是其性质和标准。

        《讲析》杂文部分的28篇中,有12篇不见于《全编》(即,《全编》鉴别为非杂文)。如——

        《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1919,《坟》)《年表》定性为论文( 巴人《论鲁迅的杂文》48页:“《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则完全以论文形式出之了。”)此外,《讲析》所选28篇中,另有《看镜有感》《灯下漫笔》《门外文谈》《病后杂谈》等为论文(内容偏重于肯定性立论)。

        《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1927,《而已集》)《年表》说明此篇为演讲,未定性为杂文。《讲析》所选28篇中,另有《无声的中国》《读书杂谈》《文艺与政治的歧途》《关于知识阶级》等系演讲辞。

        《北京笺谱·序》(1933,《集外集拾遗》)《年表》对序跋文字,只说明写作时间,均未定性为杂文。

        据以上《讲析》诸例可知,界定鲁迅杂文,应注意论文、演讲辞、序跋等体裁与杂文体裁的区别。再就是,注意区分杂文和散文两体裁的不同:前者重在议论,后者着意于叙事写人。

        研究和编选鲁迅杂文,不可忽略杂文的内涵,要认准对象;区分杂文与其他体裁之间的差异,不宜混同。鲁学界似应将“鲁迅作品的文体分类研究”(如,哪些作品是杂文之类)作为一个重要研究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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