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仔园的雀仔》：澳门时代长卷与儿童成长

    ■吴依薇

    《雀仔园的雀仔》围绕一群澳门雀仔园里成长的少年的寻宝旅程展开，这是一部把儿童成长放置于宏大时代背景的独特的儿童作品。“厚重”与“轻盈”不违和地在作品中融合，就像雀仔的一对翅膀，带领读者的思绪盘桓在历史的时空里。“厚重”在于作品承载着作者对澳门本土文化如何传承的深刻思考，“轻盈”则在于作者用简洁优雅的文字构建了一个在三代人之间自如切换的叙事时空，让读者看到每一代人的精神面貌和生活场景。这一对翅膀代表着作者思考的深度、写作的纯熟以及抱负。

    小说是描摹时代的画卷，是书写活的历史，小说呈现出的民俗文化、世俗生活、人情世故是作者洞察人情、理解社会的结果。

    《雀仔园的雀仔》的主人公君毅是历史的链接人物，开篇从他与小儿子健翔攀爬罗宪新街——全澳门最多石阶的天梯引出他的童年生活，还原了澳门20世纪六七十年代热气腾腾的生活气息：孩子们学功夫、参加土地诞辰庆典、舞狮比赛、抢花炮等日常活动跃然纸上，通过儿童的视角把人们的生活细节、心理状态、浓郁民俗展示出来，读起来颇有趣味。

    到作品的后半段，作者笔锋一转，切换到君毅外公伟文和好朋友祖西的少年时代。这个切换很巧妙，是通过君毅一行人围在一起阅读信件展开的。读者跟随君毅等人的阅读又看到了祖父一辈人的少年生活，了解到1966年“一二·三事件”中澳门青年为了得到公平的工作机会勇敢地与葡澳当局抗争，最终迫使葡澳当局调整治理澳门的政策。在这段历史事件里，国家之间的矛盾并未影响葡萄牙人祖西和君毅外公伟文的友情——一直热爱中国文化的祖西时时牵挂好朋友伟文的安危。

    作者杨颖虹在处理宏观的国家大事和微观的小人物情感时，以一个冷静的历史旁观者的视角，遵循情理的逻辑，有血有肉地留下了宏大历史下微小个体真实的情感和普遍的人性。这段历史书写厚重却不沉重，使这部作品成为对澳门历史真实而重要的补充。

    君毅一行人的寻宝之旅是文化之旅，这是一场解密澳门现当代文化和中葡两代人友情的有趣旅程，向读者打开了一扇了解澳门历史和风土人情的窗口。作者把澳门具有历史和文化意义的建筑地标如数家珍一一道来：雀仔园福德祠、耶稣宝血女修院、松山军用隧道、东望洋炮台、大三巴牌坊等，阅读《雀仔园的雀仔》就像跟着航拍去了一趟澳门。这是作者的高明之处，不用生硬的介绍和说教，而是将历史文化融入寻宝游戏中。“寻宝”表面上是寻找外公留下的宝藏，实则寻找澳门人的文化之根，这给作品赋予了非凡的意义。

    杨颖红擅长用艺术的方式讲故事，在故事中嵌套故事，这是儿童文学作品中成功的叙事探索。君毅一行人组建了读书会，阅读祖西给伟文写的信件，信件中不露痕迹地嵌套了多个故事，如愚公移山、父子骑驴、甜甜圈的故事，读来很贴切，既传达了葡萄牙人祖西对中国文化的崇拜，也彰显了澳门同胞对传承中国文化的认同感和自豪感。

    作品中，大家在固定的时间围在一起读信，是作品里现实的时空。“围在一起”具有独特的现实意义，聚拢在一起的土生葡人和中国人，不仅是距离概念上的靠近，也是心灵概念上的交融、交流与靠近。信中的情感冰释了所有人国籍和地域上的隔阂，友情得到新一辈的延续。读信是跨时空的交流，作者用文字编织成历史的甬道，再现了外公他们的日常生活，是作品中历史的时空。而作品镜头是从当代的君毅和儿子健翔爬长梯开始，描写了当代孩子对“爱的天梯”的感受，是当下鲜活的生活，是活的历史。作品在不同的历史时空切换，不同时代的现实差异与少年的心理状态毫不违和地呈现，不变的是不同年代的人们对中华文化的探索和认同。

    “天梯”，也就是澳门的长阶梯，是澳门独有的一道风景线，在作品中具有特殊的美学象征意义，是串起不同时期的故事的线索。作品开篇有君毅带儿子健翔攀爬石阶，中间部分是君毅一行人攀爬石阶解密，后半部分祖西在给君毅外公写信时也提到攀爬阶梯：“觉得疲累的时候，我就想起和伟文攀越天梯的情景：山再高、路再难，我们求学之心不移；爱让山成梯，一步一脚印，我们的友谊之树长青。”攀登天梯是艰难的，一步一步登上去，就像人生一步一步的自我完善，朝着我们想要去的地方。天梯是奋斗之路，是梦想之路，是爱之路，是一代又一代澳门人不畏艰辛创造新生活豁出去的勇气。

    杨颖虹有厚实的文化功底，作品中穿插着大量中华文化的书写，给作品增添了文学性。写到君毅与几个小朋友在讲土地诞的来源，喜欢中华传统文化的土生葡人卡路士拿出《香山县志》的记载来读给小伙伴们听。作者是这样书写的：

    卡路士还把书带来，在众人面前朗读：《香山县志》载：“二月上戊祭灶，烧大彩爆竹”。土地诞习惯上称“春灶”，是古代人们春天祭祀土地神以祈求丰收的日子。传说土地神是管理一小块地面的神。《白虎通义》载：“地载万物者，释地所以得神之由也。”自古以来，农民对土地是很重视的。古代耕作是靠天使，先民们觉得地载万物，所以有了土地神的崇拜。历史上的二月二土地诞，各乡村民大肆操办，以祈求地润万物，五谷丰登。

    到君毅和卡路士进行飞机模型比赛的场景，卡路士的竹飞机很稳健，飞得一次比一次远，三个回合下来，君毅的飞机仰仗其发动机，飞得更高些，但是也更急促地下沉。君毅和安仔一行小伙伴认为卡路士的飞机借助了葡萄牙的先进技术，卡路士却对他们说：

    这哪里是葡萄牙技术！ 我的飞机是以春秋战国时期鲁班设计的木鸢为原型做出来的。史书《墨子·鲁问》有云：“公输子削竹木以为鹊，成而飞之，三日不下。”这飞机是仁德堂工所的木匠良叔教我做的呢。

    作品中，“上善若水”“书山有路勤为径”等凝聚着中华民族智慧的名言信手拈来，展示出作者对祖国优秀文化的热爱和厚实的文学功底。土生葡人卡路士对中华传统文化的热爱和了解超越了中国籍的君毅一行人，小小年纪的他还学功夫、舞狮。杨颖虹借作品表达了她深深的忧思：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得到了外籍人士的认可、钻研和运用，我们中国的年轻一代又应该如何客观地认识和传承传统文化？

    在作品的最后，成年后的君毅在设计雀仔园的改造项目时，为了方便出行和城市现代化建设，在原有的天梯两旁加了电梯，并坚定地保留了石阶，这个细节实际上是作者的夙愿：让具有强烈凝聚力量的文化把我们一代代人聚拢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