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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4年10月09日 星期三

    █我在不算短的文学创作实践过程中,曾经练习过诸多技巧,做过众多文本实验,但随着对文学的探索和理解更加深入,我愈加意识到,文学的核心技巧就是直面生活。

    文学的核心技巧就是直面生活——长篇儿童小说《金色日出》创作谈

    《 中华读书报 》( 2024年10月09日   16 版)

        刘 虎

        《金色日出》,刘虎著,明天出版社2024年5月第一版,29.80元

        ■刘虎

        1

        地矿系统外的人听说我是搞地质的,几乎都会说:“这么棒啊!你们的工作真是太浪漫了,太诱人了。上班就是游山玩水,而且有机会进入普通人一般很难进入的神秘之境,有很多传奇经历。”刚开始我会认真地通过自身的很多经历介绍我们的工作性质,包括这种工作是何等辛苦、何等枯燥、何等孤寂,以及收入的微薄和对家庭的种种愧疚等。

        比如,我曾经凌晨出发,一天之中在海拔四五千米的祁连山中连续翻越十多座山,直线距离七十多公里,其中还有两座雪山。最后因为要赶时间,我不得不冒险从湍急而冰冷(祁连山中夏天夜晚的气温也可能把石头都冻裂)的河里游过去才安全返回营地。

        比如,我曾经和一只狼只隔着一道十多米宽的峡谷并排行走了十多公里,它随时都可能一跃而过,拿我当点心,而我的武器就只有一把地质锤和一支手电筒。或许是手电筒的功劳吧,那狼最终放我走进了村庄,寂寂而去。

        比如,我曾经在几乎耗尽了全身力气才爬上一个山头的瞬间,惊到了一头正在那里睡觉的野牦牛。野牦牛的角大而粗壮,很多掂不出轻重的棕熊、雪豹和狼就惨死在它们的犄角之下。那一刻,手握地质锤的我除了浑身发抖、脚下发软、原地发呆、脊背冒汗之外再无任何应对方式。所幸那头野牦牛大概刚刚做了个好梦,不屑于和我这种级别太低的“选手”较真,转身走开了。

        至于我们的汽车落进水里,人掉进水里被冲出很远,泥石流阻断我们的归程,因路线太过艰险漫长赶不回驻地而只得被迫顶着风雨露宿山野,几乎就是家常便饭,而且每年都会遭遇很多次沙尘暴、冰雹、暴雨、暴雪的洗礼。饥饿、寒冷、劳累、孤独就是我们的日常。

        顾不上家人? 那是每个地质队员都无法避免的巨大伤痛。有些年轻人甚至连伤痛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一年回不了几次城市,根本没时间谈恋爱。

        结果却是“越描越黑”。

        苦怕啥呀? 你看那些驴友,徒步穿越大漠戈壁,翻越雪山峡谷,多酷哇!

        孤独怕啥呀? 正好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可以进行深度思考,沉浸在海阔天空的遐想之中。

        说不过他们,后来我干脆顺坡下驴。高兴时,我讲讲在野外看到的种种奇观、偶然经历的某种风险,身处现场的那种真实感受就压在了心底。

        很多人说,这些经历正是我的

        财富。我不置可否。

        2

        我出生并成长于地质大院,父母都是地质队员。

        当我还是个充满幻想、对世界充满好奇、对陈规陋习充满鄙夷、对自己充满信心的倔强少年时,大概是天性便喜欢读书的原因,我靠着地质队当时藏书丰富的图书馆进行持久而广泛的阅读,无意识地开始了业余文学创作,并且发表了一点儿习作,在我们地质大院里,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小作家了。当我决定学习地质专业时,我的文学启蒙老师,也是一名地质队员,说:“这样也好,地质队的生活可能更有利于你成为一个作家。”

        正如老师所说,后来,我正是靠着丰富的山野生活经验逐渐成为一个作家,而且写一部关于地质队员生活的长篇小说是我工作以来始终在琢磨的一件事。

        但是,在《金色日出》之前,我的多数作品只涉及地质生活的边缘地带,比如自然、生态、旷野,真正切入地质生活内核的仅仅只有零星一些散文和中短篇小说,在我已经发表、出版的作品中的占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原因不仅是我对这个行业的艰苦深入骨髓的熟稔,更是童年时代就留下的一些伤感的记忆。

        母亲当年下放农村之后,我和哥哥随她回了汉中老家。大约四五岁的时候,有一天,我在外面玩时袜子滑落了。我回到家,母亲下地去了,门锁着,我拿了一根棍子把袜子从门洞往里面捅,一个陌生男人走过来,说他是我父亲。说话的时候,他的眼里含着泪水。还有一次,略微大了一点儿的我在舅舅家的堂屋里学着剁猪草,父亲回来了。他叫我,我问他是不是找我妈妈。他说是,还说他是我爸爸。我说我知道,我妈下地去了,等下才能回来。然后,我接着剁猪草。父亲看了我一会儿,只得放下包,自己出门去找母亲。

        后来父亲为了减轻母亲的压力,将我带到甘肃,出野外也带着我,关于父亲的记忆从此开始有了连续性。

        即便在地质大院,我可能也是非常少的自幼便在野外工区长期生活过的孩子。童年时代我就长时间深入了地质队的野外一线,有时还会跟着地质队员们一起跑路线,中午坐在地上,一边吃馒头一边用手抓咸菜,喝水壶里已经冰凉的水。印象最深的一个场景是,正在施工的钻机突然喷出大量黏稠的泥浆,一群平日里看着整洁清爽的青年女钻工惊慌地扑过去抢救设备,等她们处理完事故,全都

        变成了如今城市街头很流行的那种黄铜色的雕塑,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很多年后,我走出校园,成为一名地质队员,正式走进了这种艰苦的环境。作为地质技术人员,我虽然并不会亲自操作钻机,但也要经常和钻机打交道。我要查看岩芯,跟踪掌控钻孔施工参数,了解施工进度,搬运岩芯,钻机搬迁时也要参与抬钻杆,拆卸并运输钻机、发电机、压缩机等大型设备,在坑道、浅井、探槽施工中也要经常参与基础性的工作。

        3

        地质工作确实很辛苦,而且在一个漫长的时期中待遇也很低,还要面对我上面所说的照顾不上家庭等实际问题,因此在过去,我们国家的大中专院校对报考这个专业的考生都是要适度降分录取的。

        但是,地质队员对国家的贡献又是有目共睹的,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无可替代的,是奠基性的。

        不仅是黄金这种贵金属,铁、石油和煤这些我们日常生活离不开的矿产资源的开发,无一不依赖于地质队员的工作,但鲜有人关注它们的勘探者、发现者。

        近二十年前,原国土资源部主持编写过一本书——《先行颂·奠基》,较为系统地总结了新中国成立以来全国地矿系统为国家所做的重大的、基础性的贡献。我有幸成为作者之一,对建国以来地质队员在全国范围内做出的主要贡献有了详尽了解和更深入的体悟,其中包括山东省地矿局第六地质大队在金矿勘探理论和实践上的双突破。他们也因此成为全国唯一一个“功勋卓越无私奉献的英雄地质队”,成为地矿系统首个获得国家科技进步奖特等奖的单位。

        这坚定了我要写一部关于地质队员生活的长篇小说的决心。

        明天出版社《金色日出》这一选题的策划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想到通过这个作品,可以让当代的中国儿童了解中国的地质工作,我便有了强烈的创作冲动,因为这让我想起了自己童年时代的一些经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接近退休年龄,曾经的伤痛和种种艰苦的经历已经发酵、升华成了有益的养分,我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作家,有必要和今天的孩子们分享我的体悟。

        2023年6月,为了更好地完成这次意义非凡的写作任务,明天出版社的编辑孟丽丽陪同我前往威海和烟台,现场采访了山东省地矿局第六地质大队的老中青三代地质人。他们有曾经参与焦家式新

        类型金矿发现工作的老地质队员,也有新时代多个大型金矿的主要负责人。他们中有高级工程师,有普通技术人员,有钻工,还有后勤保障人员。整个采访过程中,他们没有豪言壮语,只是朴素但真诚地讲述他们工作和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这次扎实的采访,让我对山东省地矿局第六地质大队的同行们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小说中的很多细节就来源于他们的亲身经历。

        4

        成长主题在儿童文学作品中所占比例应该是很高的,这和儿童文学创作者的初衷密切相关,或许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儿童文学天然具有帮助儿童成长的作用。

        《金色日出》也不例外。构思这部小说的时候,我脑海里跳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要让更多的中国孩子了解地质行业。这一初衷决定了本次写作主要描摹的对象是成年人,而儿童视角只是起到辅助作用,因而写作本书的主要目的便不再只是单纯塑造一个当下的儿童形象,而是通过儿童视角,让儿童读者了解并理解地质工作的性质、特点和在社会生活中的重大意义。鉴于此,赋予并实现这个小说成长主题的手段便是父亲形象的塑造。儿童文学写作中必然要面对的一个问题是:如何让孩子了解成人世界并从中获得成长的重要给养? 而父子关系、母子关系、祖孙关系、孩子因和成人的关联而和整个社会产生的交集都应该是儿童文学的表现对象。成人世界有很多领域是儿童日常生活中无法涉足的,但却是儿童文学无法回避的,比如本书所讲述的地质生活。

        事实上,成长不仅与儿童读者有关,还与成人有关。人生就是一个成长的过程,无论父亲母亲,还是祖父祖母,在伴随儿孙成长的过程中也会成长。这应该是儿童文学的另外一个不能忽视的作用。从这个意义上讲,以儿童视角塑造的成人形象,同样可以列入儿童文学人物形象图谱,而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父亲这一形象在其成长过程中有着重大意义。

        小说中的几个地质队员角色都有另外一个共同的身份——爸爸。鹿泰山是鹿小海兄弟三人的爸爸,鹿小海是鹿波的爸爸,薛建平是薛紫伊的爸爸,还有乌依婷没有出场的爸爸,他们共同组成了小说中的父亲群像。这些从事地质相关工作的爸爸,为了集体利益和个人事业发展,不得不在最美好的光阴远离亲人。这是行业性质决定的,但给家庭成员带来的遗憾却也是不容回避的,有些遗憾甚至是

        终身的,比如鹿渤海之于鹿泰山。他们可能平凡,甚至渺小,但他们因为对生活和未来充满了希望而活力四射,在平凡的岗位上做出了不凡的成就,活出了鲜明的个性。

        在传统的文学思维中,通常会用鹿泰山做出的牺牲来体现他的崇高和伟大,歌颂他的无私奉献。

        不可否认,地质队员是伟大的,他们为祖国的繁荣昌盛做出了巨大贡献,也承受了巨大的牺牲。用牺牲体现他们的伟大没有任何问题,而且有必要让社会各界人士深入了解这种贡献和牺牲,但自幼生长在地质大院后来又成为一名地质队员的我却不能这么写。在我看来,文学的重要性在于深入个体的内心,观照他们的幸福和痛苦。特别是面对的主要阅读对象为孩子时,我更愿意用切身体会来阐释这一主题:

        多数爸爸都很努力地想要当一个好爸爸,但有时,他们不得不牺牲某些东西,放弃某些东西。这和“崇高”“伟大”等词语无关,而仅仅关乎一个男人的基本担当和必须拥有的职业精神。事实上,国家层面近些年进行的“大国工匠”和“国家卓越工程师”评选本质上就是在倡导职业精神。这种倡导和过去的宏大叙事虽然一脉相承,但增添了更朴素的现实情怀和更贴近心灵的人文观照。这也正是我本人一贯坚持的职业定位,当把这一定位放在我的文学创作中,则必然要体现我走上儿童文学创作道路的初衷:让男孩勇于担当,让女孩走向高贵。

        男孩该如何长大?《金色日出》意在通过探讨父子关系、母子关系、祖孙关系、夫妻关系,阐述家庭成员对家庭意义的理解,揭示丈夫、儿子、妻子、女儿这些标签之外的人的本质,通过对社会关系、同学关系的描摹,让男孩知道应如何做好一个儿子、一个父亲,如何做好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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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我还想就行业文学谈一谈我的个人观点。

        行业文学的基本特点就是要反映出所写行业的特色,这一特色应建立在这个行业的日常之上。不同行业的人,从内而外自有其行业的烙印。行业文学描写这些烙印时,应呈现其与行业本身的关联,而不是简单贴个标签,然后用主题装点门面。

        我的文学创作原则是直面生活,就像一个画家或雕刻家,面对一个模特,用画笔或雕刻刀塑造出自己心中的人物形象。

        既然要写地质队员,就要让人读后知道地质队员是如何工作的,

        看到这个行业独有的工作细节,而不是读完以后只得到一个千篇一律的情感故事。

        我在小说中详细设计了很多现实的地质工作场景,以故事的形式让读者了解地质工作的程序、方法和内容,增强文本的科普性、趣味性。

        写作实践中,我更愿意把自己的观点隐藏在事实之中,以生活为舞台,删繁就简,还原存在于现实之中的人物,让读者通过角色的言行获得自己的认知、判断和感悟;让行业外的人看到这样一群远离喧嚣却奠基了繁荣的人如何生活、如何思考、如何工作;让孩子们看到,每一个父亲不仅是父亲,也是儿子,是丈夫,更重要的是,他们也是独立的人,他们在肩负家庭和社会责任的同时,还是拥有自己的事业和生活的独立个体。这也是每一个孩子成长的目标。

        我是一个地质技术人员,我热爱这个行业。一是它是我的饭碗,我有义务维系自己饭碗的体面和基本尊严,因此我在日常工作中恪守职业操守和技术规程,随时更新自己的知识体系,提升自己的技术水平,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二是既然从事了这个行业,我视克服所有的艰辛和困苦为我人生的必修内容之一,并愿意为此付出辛勤的劳动,做出必要的牺牲、冒险;三是作为一名地质工程师,我愿意,并呼唤更多同行勇于实践,敢于创新,积极探索这个行业的尖端领域、未知领域,像山东省地矿局第六地质大队的老一辈技术人员那样,不畏权威,勇于创新,走出新的属于自己的技术道路,竭尽所能地尽到一个专业技术人员的职责,通过实现自己的价值让手中的这个饭碗变得更加牢固、丰盈,担负起我们作为一个成人应该担起的社会和家庭责任。

        文学创作固然有很多现成的技巧,但作为一个写作者,应该不断尝试探索新的技巧。我在不算短的文学创作实践过程中,曾经练习过诸多技巧,做过众多文本实验,但随着对文学的探索和理解更加深入,我愈加意识到,文学的核心技巧就是直面生活,所有的归纳、总结、提炼和酝酿都要依托生活本身来实现。我奉行这样的创作理念:文学艺术是对生活的提炼、酿造和升华,而不是用某种价值观、人生观去反向装饰生活。

        地质哺育了我的文学,我是时候用文学反哺地质了。我个人的力量是微弱的,但我满怀着对那些地质前辈的尊敬,满含着对那些和我在山野之中跋涉的伙伴的真挚祝福,写下此书。我不想歌颂,只想记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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