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寿宫的红墙外放歌

    一片雪、一滩水、一群仙鹤、一块青莲朵、一筐筐瓷片、一团团花朵，周华诚在《德寿宫八百年》（浙江人民出版社）中深度解码宋韵：时而声振林木，无限逼近事实，展现德寿宫八百年前世今生的诸多际遇；时而低声呢喃，倾听来自遥远地底那微微的震颤，体验君主和百姓风雅的日常生活；时而如银瓶乍破水浆迸，穿透宋朝的政治迷雾，撩开历史面纱的一角。

    《德寿宫八百年》是德寿宫的活档案、活导游、活地图。鲜活的语言、有趣的故事、丰满的人物，周华诚无中生有地建造了一座巍峨的“纸上德寿宫”。

    “宋高宗赵构正式搬进德寿宫退位养老的时候……”全书开篇第一句就让德寿宫出场，实在有些简单粗暴，但细思，这种直白何尝不是另一种隆重？ 周华诚把德寿宫的前尘往事放在一个又一个情景中。

    哦，原来德寿宫第一位主人是奸臣秦桧。绍兴三十二年（1162），退位后的宋高宗住进了改建后的德寿宫，居住长达二十五年。两年后，迎来了南宋皇朝第二位太上皇宋孝宗，德寿宫改名为重华宫。

    1206年，一场大火烧毁了德寿宫的前殿，昔日的江南小蓬莱变成一片废墟。南宋政局动荡，无力修葺，德寿宫的命运从此飘摇。明清时期，德寿宫变成民居。新中国成立后，德寿宫是杭州工具厂和民居。而后，成了一块废弃的“荒地”。如水的时光流淌过八百多年。昔时在幕后发号施令的王朝宫殿“北内”，已然是“旧时王谢堂前燕”，没入寻常百姓家。

    文明在延续，文化在传承。某天，考古、文保、古建筑各类专家齐聚商讨：在德寿宫遗址上，重建一座原汁原味的宫殿。

    德寿宫早已荡然无存。遗址保护，止水很关键，地底下的每一块砖，每一方土，每一根木头，都是文物，是历史的遗迹。要让它矗立在原位置，保留住原味道。在现场，一张工期时间表赫然在目：开工典礼；止水帷幕施工，止水帷幕完成；钢结构施工，钢结构完成；仿古建筑施工，仿古建筑完成；遗址开挖保护完成；展厅展陈完成；景观完成。密密麻麻的时间依次罗列，四月、三月，甚至一月完成一个项目。

    宋代建筑保留至今的并不多，谁也没见过八百年前真实的德寿宫。对遗址复原的每一个部件，专家们只能从流传至今的宋画、宋书、宋物中搜索，在赵伯驹、刘松年、马远、李嵩的名画中寻觅，也不放过诸多佚名画家画作中的蛛丝马迹，宫门、隔门、殿门、地面铺装、主殿、寝殿、后楼子、格子门窗、帘幕的模样不再依稀。

    大殿屋顶上的鸱吻到底长啥模样？不清楚。

    其实，站在雄伟的大殿前，根本看不清高顶上细小的鸱吻，没有人会拿着放大镜看鸱吻。可就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鸱吻，专家反复研读宋徽宗的《瑞鹤图》，工匠几十次修改制作完成的实物。

    卓军、唐俊杰、李瑛、蒋旭钢、游上海、朱永、昕怡、黄滋、郭黛姮、黄贵强、傅伯星、王根华、邓禾颖……无数人秉持精益求精、精雕细琢的工匠精神，在这片遗址上创造了五个首次——“首次大面积露明展示地下遗址，首次原汁原味再现宋式宫廷建筑，首次大规模数字化复原展示遗址，首次大面积开展南方地区潮湿土遗址保护，首次全面展示南宋历史文化与社会风貌。”

    “如果宋高宗有幸活到今天，他一定会对这一切瞠目结舌。”“如果我是宋孝宗，我想我还会对德寿宫的水渠感到特别满意。”从一片废墟上立起一座原样的宋代宫殿，今人的匠心一览无遗，周华诚借古人之口或化身古人适时抒发感慨。

    回眸八百年前，南宋的匠人如何建造这座展示政治、文化、艺术、生活美学的宫殿？ 那时的匠人怎么打造有小西湖之称的皇家园林？ 在这片土地上，前人造房子，今天也造房子。不同的匠人，都有着相同的对技艺的痴迷和热爱。

    周华诚在遗址现场，原先只是为德寿宫纪录片写一万字解说词，因为全过程见证了昔日王宫重新矗立，其后他似匠人一般用文字记录下这一切，整整写出了十八万字。不同年代匠人的工作和周华诚的书写，正是印证了王阳明说的“人须在事上磨”呀。

    “当那些物证开始发光，便如同星星在孤独地照亮夜空。”周华诚从古人周密《武林旧事》、吴自牧《梦粱录》，今人郭黛姮《南宋建筑史》、吴钩《风雅宋：看得见的大宋文明》等几十本著作中寻找最贴近德寿宫的痕迹；从赵佶的《瑞鹤图》《摹捣练图》《听琴图》揭开德寿宫衣食住行、诗意和艺术；从地底挖掘出的一片碎瓷中，窥见主人的悲与喜。

    似与老友聊天。一杯茶、一炷香、一卷书，围炉间，周华诚聊出德寿宫的八百年故事，聊出南宋的命运，聊出悲壮的家国情怀。一段德寿宫的历史，就是一段南宋的历史，或是一段杭州的历史，承载着一个朝代的记忆。

    在许多人印象中，宋朝是一个窝囊的王朝，因为宋代武功不行。但国外许多汉学家对宋代评价非常高，据说美国多所高校的历史教材《中国新史》中有一章内容是“中国最伟大的朝代是北宋和南宋”，日本京都大学教授宫崎市定称宋代是“东方的文艺复兴时代”，哈佛大学学者称“宋代的中国好像进入了现代”。

    宋代“现代化”程度高：艺术、工艺、娱乐、制度等在世界上首屈一指；进入契约时代，国家建立福利体系，女子有财产权，平民可以参与政治、进校读书、考科举，皇宫小，老百姓能进皇家园林游玩；科技发达，水力机械应用，活字印刷发明，书籍被印刷和传播，提高了普通民众的识字率和精神素养，读书不是贵族的权力；公共设施完善，有免费的消防队；法治化程度高，宋朝出现立法机构与司法考试，是当时立法频率最高的朝代，还建立了比较严格的立法程序。

    《德寿宫八百年》展现了宋韵文化的时代价值，周华诚花大力气研究了宋韵的精彩，挖掘了宋韵的精髓，传播了宋韵的精华。“跳出南宋看南宋、跳出浙江看南宋。”周华诚从思想、制度、经济、社会、百姓生活、文学艺术、建筑等方面阐述宋韵文化，把握其文化内核、历史意义和当下价值，最终都落到对生活美好的共同追求上。

    这是我们的中国故事。

    《德寿宫八百年》讲好了浙江的宋韵文化，向世界展示了浙江魅力，中国气魄。

    （作者为杭州市钱塘区作协主席、浙江省特级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