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而园丁，时而花朵

    ■童子

    每个孩子心里都有一座花园。这座花园有大有小，形状各异；这座花园有的四季如春，有的四季分明；这座花园里天气多变，有晴有雨，有云朵彩虹和月亮星星——诗集《天上的和地上的》（上海译文出版社2024年6月版），就是这样一座童心诗园。

    用“写作心理年龄”理论来分析的话，这部诗集的主人公是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年纪越小的孩子越贴近童话，甚至无需分辨童话与现实的区别，同时，也更在意那些微小的善良的生命。只有这个年龄的心理视角和认知，才能实现这样的创作理念，也才能让一部诗集如心灵花园，聚集起可爱、活泼、甜蜜，也召唤来希望、温暖与母爱。

    以花园做比喻，还因为“花园”和森林草地不同，经过打理和修剪养护之后，一座花园就显出被精心照料的样子，展现出花园主人的风格喜好。这座花园的主人——丁云，身兼教师和诗人的双重身份，她比别的诗人更有园丁的责任感，从诗的领读者、传播者到诗的捕捉者，她必然对诗意的形式与内容，对语言的约束、节制与打磨，对人生发现、哲学内蕴的传递，有更多的追求。而这样的追求，是通过一首首作品展现在我们面前的。当诗人在创作中涵泳，时时浑然忘了自己的园丁身份，自己便也化身为诗意的一部分。

    对这部诗集的阅读，让我如同一个孩子好奇地闯入花园之中那样，到处查看。在这里，有那么多我没见过、没发现，甚至从来没想到的事物和事情呀！ 我看见——八只脚的蜘蛛，每只脚突然都有了自己的想法；我看见，这个大孩子在花园里偷偷养了七只小猫，她睡觉的时候，就让它们在房间里打滚儿；我看见花园的小河里，有一群小鱼儿，吃掉了水面上的云朵大象，云朵狮子，云朵小狗，但是仍然没有吃饱，于是我忍不住给它们送上了云朵河马，云朵鲸，云朵森林……它们现在还在那条小河里吃个不停呢。

    诗人真的很会打理自己的花园呀！ 她让金龟子放心地在草地上跳蹦床，但是又担心它压坏了小草，就在一旁随时提醒它；她为迷路的蚂蚁出主意，让它好能顺利地回家；她还在雨中陪蜗牛一起散步，直到妈妈喊她的声音远远传来……她把爱意平均分配给自己花园里的每一个生命，不管它们是大还是小，不管它们看得见还是看不见，她通通给予诚挚的关心，热烈的赞美和平等的照料。

    如果新颖的角度、别致的念头和奇思妙想，构建起了这座诗歌花园的内容的话，那么富于变化的句式、动人的韵律和优美的节奏，就塑造了这座花园令人赏心悦目的形式美。是的，诗人喜欢用简短的句子，像孩子的表达那样说话——就是让自己重返童真，回到一个六七岁的孩子那时，所能说出来的最直接的语言。

    “妈妈说/没事的/没事的/春风一吹/花儿们都会/回到自己的家”，重复的“没事的”，是妈妈的口头禅吗？ 更像是妈妈急忙安慰孩子时习惯性的反复强调，让孩子安心下来，不再担心花朵们的事情。“姐姐，你这个梦没意思/一点不好玩/都不像一个梦!”妹妹对姐姐梦见上学找不到作业本的评价，多么符合一个小女孩的口吻啊，这是不是信手拈来的生活气息呢？ 而这样简白的句子，背后都藏着作者的心思：既提醒读诗的大人们关心孩子的现实境遇，也让每个人去思考梦对于人生的意义和价值——怎样才是一个梦？ 怎样才能让孩子认同那种奇妙的难忘的反复回味的梦？

    “天上总有东西往下掉/比如雨啊，露啊/还有会飞的小雪花啊”，《天上的和地上的》这首诗里写到这样的事情，你和我也知道呀，但是诗人最后告诉我们说，“只有羽毛啊/只要有翅膀/就会不停地向上/飞呀飞呀//他们说/这就叫希望”，从读者的感觉来说，好像自己也变成一片羽毛，突然附着在一扇有力的翅膀上，振动着高处的气流，向上攀升，这扇翅膀就是——希望。希望是人活着的意义所在吧。“我们仍然活着/仍然要飞行/在无边际的天空”，诗人白荻在《雁》中写下这样的句子，与这首诗仿佛穿越时空的呼应，但这是以童年勇敢的力量对成年疲惫的宿命的回应。其中的哲学意味，即便很小的孩子也能触到吧。这是多么好的人生教育。互相对照的表达，互相对立的形象，最终被诗意完整地统一在一起，变成了激荡在心田里的一阵风，也让这朵诗意的花儿更加摇曳多姿。而更多这样的哲思，被细心地藏在了一首首诗里，点亮孩子的心灵之光——也是这部诗集献给世间幼小的生命的礼赞之高光。

    体察、关注到从大到小的每一种事物，每一次动静，每一个瞬间，是诗人丁云最爱做的事情吧。这么多年来，以儿童诗教为己任的丁云，在春风化雨、滋养无数孩子童年的同时，也催化了自己创作上更多的可能。她不仅是孩子们喜爱的园丁，为世界增添一座座美丽的心灵花园；她也是自己的诗歌花园里的园丁，努力打造这样一座诗歌花园，倾注自己的热爱，同时也让自己回归童心，回归诗意。她的每一分哲思和发现，都变成这座花园里一朵安静的花儿，等着走进花园里的你来发现、采撷。

    当这个四月的清晨我站在窗前，再次把这些诗篇读完一遍，一阵小小的风醒来了，小口小口地吹了一会儿，接着更大的风醒来了，吹得叶子想要飞起来，世界全都醒了，歌声响起来了，云朵亮起来了，星星满足的叹息慢慢隐没在空中，一只雏鸟刚刚睁开它的眼睛。我发现，自己正站在天和地之间一座无比巨大的花园里，这是我们每个人的心灵休憩的地方，也是无数诗意正在生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