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是从“不科学”中生长出来的

    按照人们通常的理解，科学思想史就是科学思想在历史上形成和演变的过程描述，其前提就是以“科学思想”为对象，而衡量“科学思想”的标准和划定的范围要以科学界现在普遍认定的科学理论为基础，符合这一要求的科学思想史料会被挑选出来，而不符合这一要求的史料则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这就是英国史学家巴特菲尔德所谓的“辉格式史学”的研究范式。这样写出的科学思想史是不完整的，因为历史上与科学思想有关的一些自然观、社会背景和文化传统的因素往往被忽略了。因此，有必要从不同角度、不同侧面、不同研究范式出发对科学思想史进行全景式的描述和阐释。肖显静教授的《科学思想史——自然观变革、方法论创新与科学革命》，就是具有这种特征的一部别开生面的科学思想史著作。

    这部《科学思想史》通过整理分析相当丰富的文献史料，从以下几个方面刷新了不少人习以为常的看法，有助于形成对科学思想形成和发展的新认识。

    其一，“科学”是从“不科学”的思想基础和社会环境中生长出来的。《科学思想史》用翔实的文献资料表明，现代科学的思想萌芽产生于古希腊包罗万象的自然哲学体系，经由古罗马和中世纪的思想积累，包括炼金术士带有“附魅”色彩的“实验”活动的体验，最后从哲学框架和神学束缚中解脱出来，走上了独立发展的道路。人们可能以为科学思想与不科学的思想基础和社会环境应该是“绝缘”的，正确反映自然规律的知识怎么可能来自“不科学”的思想基础和社会环境呢？ 其实如果仔细想一想，作为一种社会建制的现代科学毕竟至今只有几百年的历史，在现代科学诞生前的思想界和社会环境当然都是“不科学”的。从“不科学”的思想基础和社会环境中怎样生长出现代科学的知识体系和社会事业，正是科学思想史研究应该着力回答的问题。《科学思想史》一书在这方面展现了富有启发性的思想画卷。

    其二，“自然科学”的发展可能造成“不自然”的后果。很多人以为自然科学是有关自然界真理的知识体系，是完全正确的，有益于人类社会发展的，自然科学的发展怎么可能造成“不自然”的后果呢？ 其实自然科学是有关“自然”的科学知识体系，而自然科学的发展本身必然要改变自然界，不断建构人与自然的新型关系。如果自然科学的发展能够自觉建构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当然有益于人类社会的发展和对自然环境的保护。如果缺乏这种自觉性，自然科学的发展也可能改变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破坏生态平衡，造成环境污染。《科学思想史》一书通过详细分析论证，表明近代以来科学发展存在着某些内部和外部因素，可能造成各种“不自然”的后果，包括机械自然观的非自然性、实验“现象制造”的非自然性、数学“结构模塑”的非自然性、理论“主观建构”的非自然性、科学“规训”的非自然性等，需要引起人们的警觉，及时加以调整。未来的科学发展需要回归自然和顺应自然，以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自然观和相应的方法论原则为基础，这就需要方法论上的创新，实现“大写的科学革命”。这些观点都是很深刻的。

    其三，“科学思想”的发展动力可能来自科学以外的社会和文化因素。不少人以为自然科学发展是相对独立的社会活动，科学工作者都是秉承价值中立，追求科学真理的学者，因而科学思想的发展应该是在科学研究的“象牙塔”之内进行的，与科学之外的社会和文化因素无关。实际上，科学研究活动都是在一定的社会和文化环境中进行的，科学工作者都受到不同的社会文化观念影响，社会上接受和传播某种科学思想都在不同程度上受科学以外的社会和文化因素制约。《科学思想史》一书通过剖析哥白尼“日心说”的传播、波义耳与霍布斯的争论、牛顿“万有引力”观念的提出等典型案例，阐明一些重要的科学思想观念是如何在科学之外的社会和文化因素推动下发展起来的。这对于人们全面理解科学思想生成和演变规律具有十分重要的价值。

    《科学思想史》一书开启了理解和研究科学思想史的新视角，书中提出的很多真知灼见对专业工作者和一般读者都很有启发意义。书中有些观念可能会引起进一步的讨论，这本身也是很有意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