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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4年08月07日 星期三

    丁景唐旧藏《诗歌丛刊》探赜

    《 中华读书报 》( 2024年08月07日   14 版)

        ■彭伟

        沦陷时期,我与友人余阳申(笔名蓝漪)还合办过一本小诗刊,名《上海诗歌丛刊》,但只出 了 两期,第一期名《蓝百合》,第二期名《抒情》,其中有我与余的诗作、董乐山(笔名麦野)介绍拜伦的文章,青年木刻家戎戈(笔名星光)的木刻作品《拜伦像》,成幼珠在《抒情》上也刊发了诗歌。最有特殊历史意义是范纪曼的诗作,范是四川一位1926年入党 的中共老党员。诗刊我原来有藏,今已找不到了。

        上述忆文源自出版家、诗人、作家丁景唐(1920—2017)暮年时期的口述,录入2017年《现代上海研究论丛》。文中所述《上海诗歌丛刊》,准确刊名是《诗歌丛刊》。丁先生的确藏有《诗歌丛刊》。就在他离世年底,家中藏书流入书市,我有幸拍来其中一套三册全《诗歌丛刊》。此刊鲜见,又缘丁老追忆,只此一段,不乏误记,有鉴于此,兹将存本略作介绍,作品略作钩沉。

        三册《诗歌丛刊》同为32开。创刊号名为《蓝百合》,封面“诗歌丛刊”为红色,“蓝百合”及配图花纹为蓝色,钤朱文小印“金涛平”。1945年3月1日,争荣出版社出版,蓝漪编辑。蓝漪即上官牧(1921—1959),原名余阳申,笔名白香灯、石冲,武侠小说家。1949年去港,曾任大公书局编辑、《良友丛书》主编、电影公司编剧等。著有《燕子河》《闺怨》等。蓝漪与麦耶(非麦野)、宇文洪亮共同执笔撰写《诗人拜伦》,又独自创作了新诗《咏拜伦》。首期刊名《蓝百合》正滥觞于蓝漪的长篇诗作《给双十年华的百合花》。

        创刊号中还录有一首新诗《丛林》,作者署名范纪美。诗旁留下丁景唐亲笔红字短注:这位传奇的人物,我在华东医院见到,1987年10月。此话与“最有特殊历史意义是范纪曼的诗作”呼应。范纪曼(1906—1990),又名范纪美,重庆梁平人,通晓英、德、俄、日语。

        第二册《抒情》,装帧同于《蓝百合》,首页录入丁景唐(歌青春)诗作《池边》,旁钤椭圆朱文印“景唐汉玉珍藏之印”。汉玉是丁夫人的名字。诗中印有“蹀躞私语”,丁先生修订为“躞蹀私语”,以示口头语与书面语的差别。版权页印有:1945年5月15日出版,文汇出版社发行。此册约在两周后与读者见面。6月1日《申报》刊出《简讯》:

        《诗歌丛刊》第二辑名《抒情》,今日 出版,内有荒牧、麦耶、东方蝃蝀、耿林莽、司空蓝…… 创作等六百余行,郭朋、石琪等之译著,并有莎士比亚诗剧翻译一种,定价每册二百元,各报摊均有售。该社并举办诗歌大征文活动。

        关于举行诗歌征文比赛的缘起,《抒情·编后琐谈》留下线索。《诗歌丛刊》创刊后,时局不稳,经费不足,幸有出版商陈甫康慷慨资助,挣扎着出了第二期。读者与作者的积极性还需激励,便出台诗歌征文的活动方案:6月底截稿,评选出10篇优秀诗作,给予奖状及相应册数《诗歌丛书》;读者评选前两期中的优秀诗作两篇。

        第三册《自由火炬》,封面图文全为红色,1945年9月1日出版,主干由陈甫康变为东渊。正文第一页钤有竖印“景唐”“一九八六年九月十三日”,封底盖有“上海国际书报社发行章”“上海书店售书章”,由此说明丁景唐旧藏本为晚年购存,而非早年留存。根据出版时间及《自由火炬·编后琐谈》,此册初稿编好,恰逢抗战胜利,编者们兴奋之余,不敢忘却责任,立刻换稿,重新编辑,才有此册“胜利合唱专辑”。《自由火炬· 编后琐谈》末尾向读者告别:“从此期起,诗丛恐怕要改纯诗月刊,因为在先我们不愿意在伪方登记……”《自由火炬》成为停刊号。

        《自由火炬》面世后,《光化日报》刊稿赞誉此刊“均名家作品,内容甚为精彩”。纵看三册《诗歌丛刊》作者名字,名家不多,除去臧克家、邹荻帆两位,其余彼时多是青年诗人,其中司马琴、司空蓝等人生平,至今有待考证。不过这不影响那些诗作的文献价值。

        《诗歌丛刊》名家中,臧克家及其刊作值得一说。庆祝抗战胜利,停刊号便选刊臧克家先生的百行长诗《尖山·二十个》,叙述二十个勇士英勇行军的故事。此诗初名《从冬到春——尖山之战的故事》,刊于1941年《中学生战时半月刊》。次年,此作刊于《诗家丛刊》,副标题删除,正文稍有修订。当下时代文艺出版社《臧克家全集》也录入《从冬到春》,版本接近《从冬到春——尖山之战的故事》。至于《尖山·二十个》,文字删订较多。仅以首段(《中学生战时半月刊》版)为例,原文为:

        尖山,五百尺拔起地面,没有草木,给它披一头绿发,一片秃岗顶,要给青天钻上个窟窿。不把峰峦拉来近邻,倨傲在信阳城西五十里,使人望着它,像望着一个孤僻的人。自从一只魔手,把它摆去,用残酷的刑法,毁了它的面目。天不亮,就有一大队人,来惊醒睡眠,早晚等夕阳,送他们下山。

        《尖山·二十个》就有三处不同:“一头绿发”改为“一头黑发”;“在信阳城西五十里”改为“在古城西”;“自从一只魔手,把它摆去,用残酷的刑法,毁了它的面目”,全部被删除。诸如此类的删改,是否出自臧克家本人,已无从考证,不用考证的是,《尖山·二十个》可谓叙事长诗《从冬到春》的简洁修订版,版本价值不言而喻。

        《诗歌丛刊》中的年轻作者,多来自圣约翰大学。譬如,董鼎山(田妮)、董乐山(麦耶)兄弟,女诗人金沙(成幼殊,非成幼珠)均毕业于圣约翰大学英国文学系。李君维(东方蝃蝀)就读于圣约翰大学经济系。马博良也是圣约翰大学的毕业生。他们的作品充满时代烙印,其中一首便是东方蝃蝀的《空袭》。

        本世纪以来,因为张爱玲热,东方蝃蝀才渐为人知。他的文学创作之路始于1945年,以小说传世。《空袭》可能是他最早刊发的诗作。“立在危墙之下,毁世界到地老天荒”,控诉抗战时期 日寇的空袭罪行。东方蝃蝀与董氏兄弟是一生知交,正是受董氏兄弟影响,他才爱上文学。学弟马博良喜欢办刊,又常向东方蝃蝀约稿。董氏兄弟、马博良同是《诗歌丛刊》的主要作者,发表多首作品。

        金沙与东方蝃蝀同为名门之后,圣约翰同系校友,不过两人作品刊入《诗歌丛刊》的途径未必相同。1942年秋,金沙进入圣约翰大学后,就参加“文汇团契”,由此结识丁景唐先生,了解革命文学。丁先生参与编辑《诗歌丛刊》,晚年还不忘《抒情》刊其诗作。因此,金沙结缘《诗歌丛刊》,应得益于丁先生的帮助。金沙至今尚在,还曾荣获鲁迅文学奖,出版回忆录《幸存的一粟》。我通过沪上韦泱老师联系上金沙家人,询问《诗歌丛刊》主编“蓝漪”为何人,她仅述及丁景唐先生,至于“蓝漪”她也不知。至于《诗歌丛刊》刊发作品,她与丁先生记忆一致,仅有一首见诸《抒情》。其实《诗歌丛刊》刊发过她的两首诗作。一首两人同忘的是《冬水》,刊于《蓝百合》。《幸存的一粟》录有《冬水》,注明:约写于1944年末的大苏州河畔,未注发表时间刊名。《幸存的一粟》还有一首《羽翼》,注明:写于1945年1月19日清晨,刊于《抒情》。诗作末尾写道:不嗟怨插不上翅膀,但恨雪亮亮的羽翼被揉断;当一阵鸽笛,嘤啸向无垠的晴空,剩给我的:还是冬风。这首诗作具有自传性质,诗题及末尾都寓意着诗人“羽翼未丰”,心愿未遂。原来彼时,金沙与“文汇团契”的好友何溶、冒怀昆(冒广生先生孙辈)、顾绛等人约定,清晨一起前往苏北解放区。不料,唯有金沙被母亲反锁家中,未能成行。幸运的是,《抒情》刊发《羽翼》时,金沙已经到达安徽无为,接受上级任务,重返上海,统战更多年轻学子奔赴新四军。

        除去上海本土青年诗人,《诗歌丛刊》还刊发了大量外地青年诗人的诗作。其中如皋籍诗人耿林莽正巧是我的友人。他于《诗歌丛刊》两次刊发诗作,两次收到编者激赏。《抒情》刊出他的长篇诗作《串场河》:

        串场河

        你是一条诗意的河流你是一个多情的流浪的歌手

        永远弹奏那支

        使我神往而又伤情的歌轻轻唤起我的乡愁

        ……

        呵呵 那些湿润的春天的日子

        使我伤情而又神往

        《抒情·编后琐谈》点评《串场河》是“硬朗的诗”。作为同乡,我从其诗作中读出耿老年少时对家乡的思念。串场河,位于如皋掘港(今属如东)至丁堰之间,属于如泰运河。1938年,日军侵犯,如皋沦陷,耿林莽避居乡间,故而对于串场河两岸的田园风光,印象深刻。那时,他爱写诗,结交丁图、沙白两位青年诗人,还于《如皋日报》上刊发多篇新诗。后因生活所迫,寓居徐州,人在异乡,他通过描写串场河景物,抒发乡思,憧憬未来。背井离乡的生活,又促使他写下一首《流离》:

        我已不能清晰记忆起

        廿年寂寞无声地逝去

        风雨里漂泊过

        依稀古城迟暮的影子

        模糊了,那盏

        家园矮檐下恍惚的风灯

        慈母窗前安详的笑语

        今夜,在这贫寒北方的冰地

        我是如何哀伤日子的流离

        廿年,孤独地漂航过

        没有笑,没有亲切的友谊

        我的怀念在南方

        然而,如其忧伤的我不能归去

        此作刊于《自由火炬》,编者点评:“耿林莽乃徐州诗人,长短诗都俱功力,本篇为纪念二十岁的歌献。”耿林莽生于1926年初,创作此诗虚龄20岁。他为家庭所迫,孤身一人来到徐州,依靠于店中打杂为生,受到种种剥削,才愤然挥笔,写下《流离》。相比《串场河》,此作更为现实,直言不讳地道出心中的乡愁,可谓刊于《如皋日报》那批诗作的延续——“真实反映诗人当时的生活情况”与心中波澜。

        《流离》《串场河》在沪刊出,源自马博良先生慧眼识珠。2018年12月30日,耿林莽致信笔者:

        《诗歌丛刊》,我已没有一点印象,当时我在徐州,只和上海《文潮》月刊编辑马博良有联系,在他编的刊物上发诗。(诗作)有可能寄给他,他转过去的。马博良当时是圣约翰大学学生。

        华侨马博良,祖籍广东中山,笔名马朗,编辑、小说家、诗人,幼居澳门,后迁上海,办刊写文。《文潮》月刊的创办人,就是马博良。他编辑《文潮》,扶持思想“左倾”的青年作者。《文潮》连载青年作家丁谛(即文艺理论批评家吴调公)的小说《文苑志》,讽刺现实,遭到当局查封(温雅红《马博良与四十年代上海文坛》)。

        1945年3月,《文潮》停刊,留下积稿。几近同时《诗歌丛刊》创刊,于是积稿选入新刊。查阅作者名单,除去耿林莽与马博良,《文潮》《诗歌丛刊》的共同作者,还有麦耶、司马琴、宇文洪亮、唐汶、司徒轲、田妮等。《文潮》老作者几乎占去《诗歌丛刊》新作者的“半壁江山”。这应不是巧合。

        耿林莽暮年勤于散文诗写作,2023年,他高龄离世。他那些新诗从未逝去,与臧克家等人诗作一起流芳于《文潮》《诗歌丛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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