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象互文中的人物书写

    ■黄慧

    作家俞胜的中短篇小说合集《莱卡》，收录了十篇小说。围绕着祖国的东北大地，作家以意象互文的叙事手法，谱写了一部融合亲情与爱情、贯穿人性之复杂多变的生命交响曲，架构出层次丰富且立意深远的故事世界。

    作品在同一地理空间与同类意象的遥相呼应中，建构出层次丰富且彼此关联的艺术整体。小说中反复出现了两类意象。一是江、湖、月、风等自然景观。似缎带的江水、映照着月光的湖水、凝望着世间的夜月、卷着野山楂树叶的江风……一方面随着人物心境的变化，呈现出不同的样态，似缎带的江水或紫或灰，江边袭来的风忽而呼啸、忽而缱绻，寄情于景，将人物的内在情感具象化；另一方面又似沉默的见证者，注视着故事中的人与物不发一言，故事落幕，悄然卷走一代人的情感纠缠，而下一代人纠葛的种子也已萌芽，借由情感的养分深深扎根于大地。

    二是乌龟、大牯牛、小熊等动物角色。整部小说以不同的动物为线索，借助隐喻的方式，将故事中人与人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铺陈开来，以此奠定了小说的整体立意。被月月放生湖中的小乌龟“钱钱”，喻示着为追求“幸福生活”而出轨的母亲；耕地的大牯牛象征着一生勤恳的父亲与延续父亲品格的“我”；门卫孙有财对小熊“维尼”产生的纯粹情感，讽刺了那些将人、物、自然都视为获利手段的人；“小敏鱼馆”中的狗鱼、大马哈鱼、大鳇鱼，依次躺在餐桌上，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些巧舌如簧、各有所图的男男女女；小狗莱卡与大壮象征着父亲的忠贞爱情，它们却在被父亲冷漠对待的母亲那里度过了后半生；被周伯唤为“卡桑”的羊，在它的方形瞳孔里，映射出晚年孤独的周伯、远居他国的女儿、担任照顾之责的“我”；消失的小猫“凯特”，被儿媳想象成母亲与年轻时的爱人相会的媒介。

    作家通过那些看似随意、实则精心构筑的日常小事，以朴实有趣、静谧温暖的笔触，绘就一幅活泼泼的小人物群像，充盈了整个故事世界。在场景化与日常化的叙事中，萦绕着作家对父母亲的眷恋、对人性珍贵与复杂的慨叹，引发了作家、故事中的人与读者之间的情感共鸣。小说中的很多篇章都饱含了“我”对父母的深切思念。幼时，大牯牛与父亲在晨雾中渐次出现的场景，随着“我”年岁的增长而愈发清晰，而父亲抚着大牯牛看向“我”的目光，穿越了四十年的时光显得格外明亮；多年以后，“我”与小慧追忆“白兔湖”边发生的童年趣事，犹记夏日傍晚休憩时父母与邻人在晒场话家常的场景，小孩“贼头贼脑”的天真与母亲的良善如今仍激荡在“我”的心扉，重返幼年时光的愿望久久难消。正如作家所描绘的那样，当忆起正值青春的父母时，心仿佛被攥紧一般，也正是在对旧时光的追忆中，让读者生发出珍惜当下、珍爱那年迈或走向年迈的父母的心。

    此外，小说着重刻画了人性的错综复杂与难以捉摸，比如，爱情中的多面性，人与动物之间情感的纯粹性，社会关系中人与人博弈的功利性等等，一则则故事所描绘出的正是我们日常生活中的实际境况。在王德海的记忆中，父亲与俄罗斯女孩跨越时空的坚贞爱情之外，还有陪伴了父亲终生、却始终未能进入其心中的母亲，当年迈的母亲在夏日穿越由“虫子大军”组建的屏障，踽踽攀登到父亲日日静坐的东山头时，映照出的又何尝不是母亲走过的艰难人生？ 当“维尼”被非法采取熊胆汁的人盯上，孙有财选择将陪伴了他一个冬天的“维尼”放归山林时，亦是在进行一场自我救赎。经历了因工致残、欺骗、漠视与利用之后，孙有财仍然相信前路充满希望并坚定前行，折射出的何尝不是他直面生活的勇气？ 乘江风而落于茶馆窗户上的两片野山楂树叶，不仅凝望着傅大成与池田美慧，同时凝望着故事外的读者。垂垂老矣的周伯仍然执着于生母的下落，照顾邻居周伯的“我”看到他与羊同吃一碗面的场景时，内心先后涌上的厌恶与同情，等等。“往日崎岖还记否”，纷繁的世事，搅扰的又何止是故事中的人？ 各有家室的李松与刘益平在出差途中对“艳遇”充满向往，因此，面对被“小敏鱼馆”老板演绎为深陷丈夫家暴困境的漂亮女服务员婉婉，二人选择充当英雄救美的“侠客”角色，而婉婉则顺势扮演悲苦的受害者身份，众人追求与逃离的行为，无非都是利弊权衡之后的结果，人性的复杂仿佛溢出纸张，将读者溺于生活的无边大海之下。

    通过意象的互文，故事世界中的人们，尽管在不同的年代与境遇中演绎着各自的人生，但是，这些人生历程仿佛可以跨越时空彼此交汇，而那掀起一轮又一轮云杉、榆树、野山楂树叶的风，恰似穿越了时空，吹过乌苏里江边的每一个角落，见证了平凡生活中小人物们生命的轮回流转，喟叹着蹒跚而行的人们对人生的热爱与忍耐。回首凝望，在乌苏里江边的东山上，当孙有财带着“维尼”遥望远处的山林和江对面的锡霍特山脉时，江边的“小敏鱼馆”正上演着一场追逐与逃离的故事，另一家江边鱼馆中，被孙二民的父亲掀翻的桌子与摔碎的骨瓷餐具静静地躺在地上，邻近的江边茶室中，傅大成正向池田美慧陈述着她的父亲周正太，在生命尽头仍苦苦追寻其生母，并呼唤一只羊为“卡桑”的点点滴滴，同样是在乌苏里江边，凝视着远处俄罗斯的王向林在东山头焦灼地探出身子，小狗莱卡好像正跃过破了冰的乌苏里江，冲着小狗大壮、父亲，也冲着小小的“我”飞奔而来。

    通过意象互文的方式，俞胜的小说集《莱卡》在巧缀妙联中不仅建构了小说婉转多致的意象世界，还呈现出作家立意深远的艺术构思，有着独具特色的美学风格，值得反复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