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夏王朝的踪迹

    ■侯卫东

    中国大约四千年王朝国家的历史长河中，一贯为人所盛称的夏商周三代，奠定了其后两千余年的政治和文化基因，秦汉以来的史家一直都把夏王朝作为中国王朝国家的开始。20世纪初以来，随着世界政治文化格局的大变动，中国传统的古史体系和治学理念受到巨大挑战，以“古史辨派”为代表的学者认为中国上古史多不可信，重建中国上古史成为20世纪20年代以来考古学家的主要使命。

    “古史辨派”领军人物顾颉刚先生虽然没有否认夏王朝的存在，但寻找夏王朝的证据就成了历史学家的愿望和考古学家的担当。1926年，考古学家李济先生等人发掘夏县西阴村遗址，是中国学者首次在中国境内主持考古发掘工作，选择夏县与其是文献上记载的“夏墟”之地有很大关系。1928年开始的中国考古史上第一次大规模考古发掘，选择了出土商王朝晚期甲骨卜辞的安阳殷墟，反映了中国考古学家实证上古史的取向和担当。

    考古学家张光直先生曾说，假如中国第一次大规模考古发掘不是在历史时期的殷墟，而是新石器时代的遗址，培养的第一代考古专家不在历史学、而在史前学领域内，中国考古学可能不是历史学传统的延续、很可能会走到另一条路上去；又说“但历史是不谈假设的”。我特别理解受到过考古学、历史学和人类学等多学科训练的张先生的话，他一方面希望中国考古学注重对古代遗存的多领域、多视角深入研究，另一方面又深感中国考古学显著的历史学传统是个无法改变的事实。从中国百年考古史来看，历史学传统是中国考古学扎根中国大地的历史选择，是中国考古学家探索自身文明根源的文化自觉，20世纪20-30年代同时发现新石器时代遗址的情况下，考古学家倾力发掘殷墟就是明证，20世纪50年代以来夏文化探索的热潮不断涌起更是铁证。

    2000年11月，考古学家俞伟超先生在《手铲释天书——与夏文化探索者的对话》（大象出版社2001年第一版）序言中说，探索夏文化是近数十年内我国考古学研究中最关心的课题，没有另外一项考古学研究曾经在那么长时间牵动着那么多人的心。熟悉中国考古学史的人都相信俞先生的话很中肯。1994年张立东先生与周雁女士商议做夏文化探索者访谈录的时候，也显然是基于夏文化是中国考古学界最关心的课题。1996年国家“夏商周断代工程”的启动，进一步推动了夏文化探索者访谈录的实施。张立东先生作为“夏代年代学”课题组成员和工程办公室秘书，对夏文化研究的热点和前沿问题了如指掌；作为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二里头工作队和偃师商城工作队队员，并且是当时为数不多的夏商考古领域的博士，对夏文化研究的深度和广度都是学界翘楚。张先生来设计访谈提纲，无疑保证了访谈问题针对每位学者量身定做，又站在了夏文化探索的顶层。周雁女士是当时出版人中的热心考古领域者，河南是夏文化探索的主战场，大象出版社作为河南本地的出版机构，自然对夏文化比较熟悉。周女士对学术热点的敏感、对学术史的热心，令人感佩。《手铲释天书》树立了考古学者与出版人合作的典范，已成为大象出版社与考古学者之间沟通的纽带。

    《手铲释天书——与夏文化探索者的对话》2001年出版以来，学界和公众好评如潮。不仅对书写夏文化研究学术史具有重大意义，也对怎样进一步开展夏文化研究提出了很多重要意见，对社会公众认识夏文化、了解考古学家也具有开创性贡献。当时采访的考古学家都是夏文化研究的顶端学者，安金槐、邹衡、赵芝荃等先生讲述亲身经历，学术史娓娓道来，既具有大家风范，又展现鲜活人生。这本访谈录出版的时候，正值“夏商周断代工程”结项，架起了学界和公众沟通的一座桥梁，是学者认识夏文化探索历程的手册，也是公众了解什么是夏文化的窗口。时隔二十余年，这本书修订再版为《手铲释天书——与夏文化探索者的对话Ⅰ》，方便更多读者阅读，对学界和社会公众而言都是大好事。

    在夏文化研究和传播涌现新热潮的背景下，大象出版社再度与张立东先生合作，重续前缘，编著《手铲释天书——与夏文化探索者的对话》第Ⅱ集，为夏文化研究者立传、为夏文化探索史存照，是令人敬佩的一件事儿。李伯谦先生是第Ⅰ集中受访的学者，二十余年后的第Ⅱ集中把他作为第一个受访者放在首篇，衔接了前后两集的学术脉络，显然是独具匠心的安排。第Ⅱ集受访者包括了刘绪先生等众多夏文化研究大家，学界和公众可以尽览夏文化研究的最新进展、一睹夏文化研究顶端学者的风采。这个访谈录是一项学术事业，也是一个科普工作，坚持10年或20年出一本，是一个伟大的学术史工程。大象出版社和张立东先生的团队推出《手铲释天书——与夏文化探索者的对话》第Ⅱ集，为这项伟大学术史工程的实施迈出了坚实的第二步，可喜可贺可敬。

    追寻夏王朝的踪迹，探索夏文化的真容，是一代代考古人接续奋斗的学术使命和担当。《手铲释天书——与夏文化探索者的对话》修订版及第Ⅱ集的出版，记录了夏文化探索的学术史，让学者的心路历程跃然纸上，让夏王朝的踪迹逐渐清晰，对认识中国文明历史的关键阶段和中华文明核心基因具有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