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乔初嫁”问题

    ■顾农

    苏轼（1037-1101）作于元丰五年（1082）的词《念奴娇·赤壁怀古》下片云：“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间如梦，一樽还酹江月。”各种读本大抵这样标点，人们也一向按这样的句逗来读。

    可是在一般情况下，《念奴娇》的断句不是这样的，例如宋、金之际词人蔡松年（1107-1159）追和苏轼《念奴娇》的那首词，其下片前三句是：“我梦卜筑萧闲，觉来岩桂，十里幽香发。”苏轼本人另有一首《念奴娇·中秋》，下片前三句作“我醉拍手狂歌，举杯邀月，对影成三客。”其他词人写《念奴娇》，下片前三句也往往多为六、四、五字的格式，然则东坡赤壁词下片的前三句应当这样来加标点：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吴世昌先生早先讲过这个问题（详见《词林新话》，北京出版社2000年版，第150页），应当照此办理。“了”字当时往往用来表示程度，相当于现代汉语“非常”“全然”一类意思，多用在句首，如秦观（1049-1100）《好事近》结穴两句道：“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他说自己醉得一塌糊涂，躺在树下，业已完全弄不清方向。

    “了雄姿英发”这一句形容青年将领周瑜极其英俊潇洒，精神焕发；至于上一句说他新婚未久则大有夸张，小乔嫁给他早在赤壁之战（建安十三年，208）之前十年。

    小乔是当时著名的美人，她的姐姐大乔也是国色，嫁给了周瑜的领导孙策。她们本来都姓“桥”。《三国志·吴书·周瑜传》载：“（孙）策欲取荆州，以（周）瑜为中护军，领江夏太守，从攻皖，拔之。时得桥公两女，皆国色也，策自纳大桥，瑜纳小桥。”这是建安三年（198）的事情。裴注引《江表传》载：

    （孙）策从容戏（周）瑜曰：“桥公二女虽流离，得吾二人作婿，亦足为欢。”

    这两位安徽美女成了孙策、周瑜的战利品。唐人杜牧《赤壁》诗云：“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他大胆假设说，如果赤壁之战的胜负反过来，那么这大小二乔都将作为曹操的战利品被带到铜雀台里去充当歌女。杜牧思维活跃，调侃得妙，其诗遂大为有名。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这几句说，当年在赤壁指挥大军的周瑜新娶了美女小乔，精神焕发；而下文“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则说现在在此地怀古的自己才四十出头却已经头发花白，未老先衰了——这就形成了强烈而可笑的对比。苏轼说话往往喜欢这样压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