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求《突破》之旅

    ■王笑红

    2023年10月2日，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公布，美国科学家卡塔林·考里科与德鲁·韦斯曼凭借对信使核糖核酸（mRNA）研究的突破性发现，共获殊荣。诺贝尔奖委员会称，他们的研究“从根本上改变了对mRNA如何与免疫系统相互作用的理解”。在那之前，已广为人知的是，他们的研究为mRNA疫苗技术的落地铺平了道路，为传染病的预防、癌症等疾病的治疗带来了全新的可能。他们的贡献被誉为人类文明史上的又一次“盗火”。

    当天17:49，我在朋友圈中看到一位旅居法国的朋友发了个截屏，看到了Katalin Karikó这个名字。我并不意外，因为在此前的几个月里，我不断地跟领导和同事说她今年很可能会获得诺贝尔奖。但为了稳妥起见，我还是盯着这个名字看了几秒或是几分钟，并搜索了工作邮件和聊天记录，确认她正是我们7月购得版权的《突破：我的科学人生》（Breaking Through：My Life in Science）一书的作者。随后，我通过微信分别向译林出版社社长葛庆文、总编辑袁楠和分管领导李瑞华老师报告这个好消息，然后打电话给对外合作部主任赵薇老师。

    一

    时间回到2023年4月初的一个中午，平时忙于琐碎工作无暇研究版权目录的我，终于有了一段空闲，决定好好看一下对外合作部的同事们发来的版权邮件。我打开一份PDF格式的目录，一页页翻阅，直至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Kata⁃lin Karikó，我可能在哪本书或哪篇文章中看到过。在仔细读了《突破》一书的内容简介后，我去搜索了作者更详细的履历，发现她于2021年获得拉斯克临床医学研究奖。拉斯克奖……我知道这个奖，知道它是美国生物医学科学领域的最高荣誉，素有“诺贝尔奖风向标”之称。

    我为什么知道这个奖呢？ 这要追溯到十一年前，时任《申江服务导报》副主编陈瑜介绍我认识了张咏晴。咏晴当时在默沙东从事公关传播工作，她还曾是一位资深媒体人，作为《文汇报》前科学记者，她采访过多位诺贝尔奖得主和院士，两次获得上海新闻奖一等奖。咏晴找我，是为了出一本名为“新药研发的故事”的书，这本书介绍了默沙东历史上最具里程碑意义的十余种新药的研发故事，包括青霉素、宫颈癌疫苗和乙肝疫苗，它们从根本上改变了人类的健康处境。作者是在默沙东工作多年的梁贵柏老师。梁老师本科毕业于复旦大学化学系有机化学专业，20世纪80年代后期赴美国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留学，获博士学位，然后在康奈尔大学做博士后。梁老师对糖尿病新药西格列汀的研发做出过重要贡献。当时，我没有料到这会是与梁老师和咏晴长达十年、至今仍在持续的合作的开端。梁老师成了我的作者，也引领我踏上医学人文出版之路。

    在做封面的时候，问梁老师要个人简介，他发来两个版本，一个一本正经（从哪些大学毕业，在哪里工作过），一个活泼风趣（谈到他对多项运动的爱好），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过还是选择了第一个版本。第四章《遭遇“黑天鹅”的有准备之人》讲述的是治疗前列腺增生的保列治和治疗脱发的保发止的发现，梁老师写道，美国药理学家雷蒙德·P.安奎斯特在1976年与英国药理学佳詹姆斯·W.布莱克爵士共同获得了拉斯克临床医学奖。布莱克后来于1988年获得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梁老师在注释中写道：“拉斯克临床医学奖是有‘美国诺贝尔奖’之称的国际医学大奖。2011年，对发现和提炼青蒿素做出重要贡献的中国科学家屠呦呦也荣获了这个奖项。”

    八年前，我加入译林出版社，从租办公室开始，在一片空白的基础上创建上海出版中心。创业总是充满不足为外人道的艰难，哪怕是像这样的一个小小的部门。没有更多人手，也没有充裕的选题。我想到了《新药研发的故事》，想起那一个个比小说更精彩、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研发故事，那些为了人类健康的改善孜孜不倦探索的伟大科学家，想起有位年长的同事曾跟我说，他的朋友们都很喜欢这本书，读了之后对自己日常吃的药就更放心了。于是，我问李瑞华老师是否可以出一本新版。李老师说，希望梁老师能写得更面向大众，并建议书名改为“新药的故事”。梁老师总是有求必应，他花了一年多的时间修改，并邀请钟南山、陈凯先两位院士作序。

    《我不是药神》在2018年公映，引发了公众对新药的空前关注。《新药的故事》于2019年7月出版，梁老师那时正好在上海，我和同事陪同梁老师，在苏州书展，在浙江图书馆、上海新华书店·光的空间、南京先锋书店，为该书先后举办了四场活动，咏晴是后面两场活动的对谈嘉宾。每到一地，都吸引了众多热情的读者，其中有久闻梁老师大名的制药界同行，有想了解药物有效性和安全性的普通读者，还有父母带来接受科学熏陶的小朋友们。《新药的故事》入选2019苏版好书，获得第十一届江苏省优秀科普作品一等奖。受此鼓舞，咏晴发挥专业优势继续为我们无偿策划，梁老师则在投身研发工作之余不倦创作，因为他们都希望有更多的普通人了解药物的基本知识，我们于是在2020年和2022年推出了《新药的故事2》《新药的故事3》。《新药的故事3》入选2022年江苏科普创作出版扶持计划，并于2023年9月获得第十四届江苏省优秀科普作品一等奖。梅镇彤（原上海女科学家联谊会理事长、中科院上海生理所所长）、徐科（原中科院上海生理所学术委员会主任）为本书作序，堪称佳话的是，他们是梁老师的妈妈和爸爸。“新药的故事”系列三册还入选了2023年全国优秀科普作品。

    2020年春节，大年初三，李瑞华老师给我打电话，他说，考虑到上海出版中心的选题遇到瓶颈，以及我们有出版《新药的故事》的成功经验，社委会希望我们关注流行病、医疗、公共卫生等议题，去开发一条全新的产品线。放下电话后，我和同事们立刻行动起来，着手策划相关选题。我问梁老师是否可以担任主编，为我们策划和把关选题，梁老师立刻就答应了，并很快写好了序言。在和袁楠、李瑞华老师商量后，这套丛书最终定名为“医学人文丛书”。

    经过四年的努力，“医学人文丛书”出版了十种，分别是《重症监护室的故事》《公共卫生史》《看不见的敌人：病毒的自然史》《流行病的故事：从霍乱到埃博拉》《剑桥医学史》《贝尔维尤：美国公立医院的死与生》《当医疗出错时：一位医生的痛与思》《七种死亡：只有法医知道的身体秘密》《生育笔记：产科医生的真实故事集》《医生的愧与怕》。其中，《公共卫生史》获评第十七届文津图书奖推荐图书；《公共卫生史》《剑桥医学史》《看不见的敌人：病毒的自然史》分别获得第十三届江苏省优秀科普作品一二三等奖，《重症监护室的故事》获得第十二届江苏省优秀科普作品二等奖；《流行病的故事》获评《晶报·深港书评》2021年度十大好书；《看不见的敌人》入选2021年第二届“坪山自然博物图书奖”评委会推荐图书。在这些成绩的背后，是我们整个团队怀抱一腔热忱所付出的心血。正如《生育笔记》作者查维·伊芙·布尔科夫斯基所说，重复劳动就是爱。

    二

    2023年4月初的那个中午，我研究好目录之后马上将《突破》一书所在的页面截屏，发给一位同事，跟她说：看到了一本很厉害的书！作者是Dr. Katalin Karikó，你给赵薇老师发邮件吧，请她和版权代理公司联系。赵薇老师马上发邮件联系，登记了我们部门对这本书的兴趣。

    两个月后，样书来了，我当时刚刚做了一个小手术，居家办公，我坐在书桌前开始对着电脑阅读，原本打算看一会儿就出去走走，但是，我一直没出去，直到夜幕降临，直到我把这本书读完。

    在诺奖公布后，从屠夫的女儿到诺奖得主，卡塔林·考里科的传奇经历在国内的社交媒体上已广为流传，大家都已经了解得够多了。我就不再赘述，只讲一下当时最打动我的几个片段吧。

    她于1955年出生于匈牙利，是一名屠夫的女儿，她父亲雅诺什·考里科从十二岁开始杀猪。她还在蹒跚学步时，就认真观察爸爸分割一头猪，那是她上的第一堂生物课。她写道：“想起我当时的样子，我父母常常会笑出声来：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面前的一切——动物内部的整个复杂结构。所有这些不同的部分，它曾长期协同工作，使这个动物得以生存。似乎它们蕴藏着的所有神秘和奇迹，我终于都看见了。而这，对我来说，就是故事的起点。”

    得益于匈牙利为平民子弟提供的优质公立教育，加上家人无条件的支持，考里科考入匈牙利最好的大学塞格德大学，成长为一名年轻的生物学家，任职于生物研究中心。但因研究不再能得到资助，考里科被解雇，不得不移居美国。而在美国，当时主流科学界看好的是对脱氧核糖核酸（DNA）的研究及其应用前景，而考里科专攻核糖核酸（RNA），核糖核酸不稳定、存在时间短暂、不好操纵，因而不受重视。在近二十年的研究中，考里科基本上申请不到研究资助，并在职场上经历了降职减薪等一系列挫折，甚至被迫从宾夕法尼亚大学医学院离职。

    考里科从不看重外界的评价或个人的得失，也不会因为什么样的研究更容易获得资助就转换方向。她把时间和精力都花在设计和改进一个个实验上。哪怕是在获得突破的时刻——比如，1996年12月，她和埃利奥特·巴纳森用在实验室中制备的mRNA让细胞产生尿激酶受体——她也没有喝香槟庆祝，而是重返工作岗位，确保实验结果准确无误。

    在这本书中，考里科从女性科学家的角度指出，如果全社会希望女性更好地平衡事业和家庭，在各行各业取得更高的成就，就必须提供更多的支持，比如，建立优质的儿童保育系统。作为一名全身心投入工作的科学家，考里科并没有太多时间去陪伴和辅导女儿，但言传身教是最好的教育。她的女儿苏珊考入宾夕法尼亚大学，并在北京、伦敦两届奥运会的赛艇比赛中摘得金牌，与母亲顶峰相见。

    2008年8月初，考里科因苏珊参加北京奥运会而第一次来到北京。考里科眼中的北京处处洋溢着热情，人们拥上街头，向任何一个看起来可能是运动员的人挥旗致意。人们主动要求与考里科一家三口合影，他们有时会说苏珊很高。“我的女儿是一名运动员。”不管人们能不能听懂英语，她都会去解释，“我热切地告诉所有人，我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我们的苏珊参加了北京奥运会。我们美丽而坚毅的女儿是一名奥林匹克运动员”。

    ……

    我按照社里的流程申报了选题《突破》，并向袁楠和李瑞华老师说明她是诺贝尔奖热门人选，两位领导当即批准。随后我给葛庆文社长发微信，提前说明本书可能会面临激烈竞价的局面。

    我当时觉得买到版权的可能性或许不大，便这样安慰自己：就算最终买不到版权，我也该为读到这位伟大女性的人生经历而心怀感激。又过了近两个月，赵薇老师告诉我们：版权买下来了，在没有任何其他出版社报价的情况下。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2023年10月2日的那个傍晚，在我核对她的名字的那几分钟或者几秒里，所有的辛苦、忐忑、等待、焦灼都得到了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