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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4年05月22日 星期三

    酒事江湖125

    与藤井省三先生“酒聊”

    长河 主持:丁帆 《 中华读书报 》( 2024年05月22日   03 版)

        与藤井省三先生相识不是因为酒,而与先生能结成忘年之交,倒确乎是出于酒的缘故。

        藤井先生是日本中国学研究的名家,也是鲁迅研究领域蜚声世界的顶级学者。闻先生之名久矣,偶尔见到他为日本普通读者撰写的《中国语圈の文学史》,深感独异,所以在研读之余,就顺手翻译了这部著作以助教学之用。后托友人将译稿转交先生,未料先生十分重视。除了亲自校订了诸多误讹之处外,还欣然同意了在中国出版的授权事项,实在让我这个非科班出身的所谓“译者”感到汗颜。十多年前,藉游学之机,我前往东京大学拜访了藤井先生,算得是与先生的首晤了。知先生好酒,也是始于此次首晤。

        我从上海直飞东京,承蒙时在东大访学的傅元峰君接站,一路从成田机场直奔东京大学,藤井先生已经在东大边上的一个小酒馆守候多时了。先生没有丝毫的威权之气,且一再强调,因为比较匆忙只能略备粗菜以资小酌云云,反而让作为晚辈的我和元峰兄颇感惶然。最初的印象,先生是豪饮的。一大杯啤酒之后,又是一大瓶威士忌。元峰兄量浅,威士忌基本算藤井先生和我均分了。说先生豪饮,是说大杯的洋酒,先生几乎是几口就干杯了,然后总在等着我的“浅尝”。洋酒见底,先生还反复询问要不要再续一瓶。回宾馆的路上,元峰兄才向我透露,藤井先生其实是不习惯喝洋酒的。先生最爱的是中国白酒,而且有惊人海量。

        我在东京、京都、名古屋、广岛多地盘桓,再返回东京,与藤井先生相约做一次访谈。先生时任东京大学中文系的主任,第一次进先生在东大的办公室很是惊讶。不大的室间,俨然是一间书库;除了当中的一张办公桌和一个短沙发,其余几乎完全被书籍填满了。先生身侧的书架上挂着一张放大的鲁迅照片,我和先生就在鲁迅的“目视”下聊起了先生的学术研究种种。临近傍晚,先生说须得继续“酒聊”。接着招来林敏洁、傅元峰诸君,径往东大侧路的居酒屋而去。依藤井先生的说法,日本人普遍好酒,只是酒量不大且喜欢“乱喝”。所谓“乱喝”,是指每逢喝酒,必先来一大杯啤酒,然后清酒、洋酒、白酒、葡萄酒随意混杂着喝;倘未尽兴,还可以再喝一场。那一晚的喝法大抵就是这样,啤酒之外,清酒似乎也喝了有五六种之多,谈兴甚浓。结末是所有人都喝得近乎“断片儿”,我跟藤井先生相互搀扶,彼此都要送对方回去,最终还是他送我回了宾馆。

        再与先生“酒聊”,是后来在国内的几次学术会议期间。在北大,先生稍有贪杯,喝到最后直靠在我肩膀上沉沉睡去。在南京大学,遇上千野拓政和清水贤一郎诸君,更是敞开一醉,连宾馆房间的门都找不着了。

        若干年前,我邀请藤井先生到厦门大学讲学。本来预定两个小时的演讲,结果几百人的会堂被挤得满满当当,演讲也因为听众的提问一直拖到三个半小时。约几位友人陪先生夜宵,我特意备了金门高粱与先生小酌。先生的兴致很高,这回的收获是先生一再以“打倒美帝”作祝酒词频频举杯。询其因由,先生罗列了“美帝”的种种恶行,这让我想起在日本的冲绳和普天间等地到处悬挂的“驱逐美军”的标语。日本民众的“反美”确实有广岛和长崎核子灾难的成分,这似乎已成为日本民众集体记忆的隐痛。先生在开放之初即来中国留学,恐怕冷战时代的印记总还是有的。

        此后带先生参观厦大的鲁迅故居,寻觅鲁迅在厦大山上“坐拥坟间”的遗迹,先生总是一脸的凝重。每见墓冢,无论其身份阶级,必双手合掌静默祈祷。陪先生考察闽南的土楼,就着乡野的土鸡品尝客家的米酒。偶遇两位荷兰的游客,先生居然能用英语流畅地跟荷兰客人介绍客家米酒的妙处,让同行的我们大为讶异。我想起藤井先生在一篇小文里描述喝绍兴黄酒的情形:“我学着孔乙己的样子请店家‘温两碗酒’,但对方回说没准备炉灶,烫不成。去过两三回之后,也就习惯了喝冷酒,这么喝反倒更能尝出酒味。”(《鲁迅与酒文化:酒香中的现当代中国》)

        先生是真心喜好中国酒的,无论是黄酒的温婉还是白酒的浓烈。鲁迅先生爱酒,但只是浅饮小酌;藤井先生的豪饮或许有替鲁迅“深品探微”的意思,所以也难怪先生一直在极力倡导要“守护中国的白酒文化”。后来与先生“酒聊”,“打倒美帝”的祝酒词既是笑谈,也几乎成了举杯的“标配”。不过在私心里,我以为先生也许并非仅是在痛诽“美帝”,而是在表达对一切“不公”和“霸道”的愤懑。我们从胡适在《终身大事》里想象的“铅笔”和“汽车”的“现代”境况,聊到鲁迅初达上海决然地公开出版了与许广平的情书《两地书》,消除了绯闻还赢得了版税解了一时之生活窘济;从丸山昇先生终其一生对“革命鲁迅”的偏爱,聊到大江健三郎和松本清张所受到的鲁迅的影响;从莫言获得诺奖,聊到村上春树先生的连年“陪跑”。唏嘘之余,先生略带醉意的眼中满满都是对人世间苦难的悲悯。鲁迅有言:“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有关。”于藤井先生实在已经是身体力行了。先生的好酒并不为“忘却的纪念”,先生其实是在从酒中品味东亚各式文人的生存体验。

        藤井先生自东京大学荣休后不久,曾来函说又被返聘去了名古屋大学继续从事研究工作。我则是杂事纠缠,除了岁末的问候,已有多年未曾与先生面晤了。酒柜里还珍藏了几瓶佳酿,原本是与先生相约畅饮的,现在也只能以期为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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