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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4年05月15日 星期三

    在谪居黄州的岁月里,苏轼的思想感情经历了一生中最严峻的磨练,淬砺出了他那忘怀得失、倔强旷放的凛然风节,那忧国忧民、物我共适的宽广胸襟,那恬淡潇洒、豁达自然的高迈情怀。

    苏轼谪居黄州是如何“随缘自适”的

    《 中华读书报 》( 2024年05月15日   17 版)

        ■高永平

        北宋元丰二年(1079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因“乌台诗案”陷狱四个多月的苏轼被释放出来,“责授检校水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元丰三年正月初一,正当人们欢度新春佳节时,苏轼携长子苏迈离开京师,凄凉就道;二月一日抵达黄州。黄州太守将其父子安置在定惠院居住,一代奇才在黄州的谪居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在谪居黄州的岁月里,苏轼的思想感情经历了一生中最严峻的磨练,淬砺出了他那忘怀得失、倔强旷放的凛然风节,那忧国忧民、物我共适的宽广胸襟,那恬淡潇洒、豁达自然的高迈情怀。

        凄苦幽怨:世事一场大梦,月明多被云妨

        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逐客不妨员外置,诗人例作水曹郎。只惭无补丝毫事,尚费官家压酒囊。

        这首题为《初到黄州》诗,表现了诗人面对即将到来的严峻生活时产生的复杂微妙的感情。苏轼初到黄州,见江波而思鱼美,望修竹而羡笋香,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它体现出苏轼一贯的人生态度:无论遭受多大的打击和迫害,始终保持乐观旷达的胸襟,决不向命运俯首屈服,而是在自然中发现美,在逆境中寻求生活的乐趣,使生命永远充满活力和笑声。

        尽管如此,自从寓居定惠院以来,苏轼忧郁压抑,他想写诗抒怀,可惜无人唱和;想借酒浇愁,可叹无人赊欠。举目无亲,故旧绝交,孤独的痛苦折磨着苏轼。“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四顾凄然,内心惊恐,满怀幽怨,“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同上)。刚经历的宦海风波在他心头留下了无穷的怅惘:“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

        痛定思痛,他对自己过去热衷政治的行为也进行了自嘲式反省:“独笑书生争底事”(《满庭芳·寄鄂州朱使君寿昌》),“又何须,抵死说短论长”(《满庭芳·蜗角虚名》)。此时的苏轼似已心灰意冷,不愿再置身于政治,而是要“且趁闲身未老,须放我,些子疏狂。百年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场”(《满庭芳·蜗角虚名》)。

        元丰三年,苏轼是在黑暗的噩梦中度过的,这正如作者在这一年的中秋之夜对月所作的《西江月》中吟唱的那样:“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 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西江月 ·世事一场大梦》)

        覃思整合:认得岷峨春雪浪,万顷蒲萄涨渌醅

        在南宋施宿的《东坡先生年谱》中有这样的一段记载:苏轼“到黄(州)无所用心,辄复覃思于《易》《论语》,端居深念,若有所得。”从苏轼后来的诗词文赋中表露的心迹与思想可以看出,黄州的人杰地灵,对人生的哲学思考和思想感情的有序整合、健康发展和升华起了很重要的作用。苏轼在《南乡子》中吟唱道:

        晚景落琼杯,照眼云山翠作堆。认得岷峨春雪浪,初来,万顷蒲萄涨渌醅。 春雨暗阳台,乱洒歌楼湿粉腮。一阵东风来卷地,吹回,落照江天一半开。

        词描写的是春天傍晚所见到的景色,刻画的是奇特的审美感受,释放的是思乡之情,抒发的是旷达情怀。这里所表达的是一种尽大江于一抔的气度,纳须臾于芥子的胸怀。天涯咫尺,宇宙一元,苏轼的这种哲学思维为自己建立的独特时空观念在此后文学的创作中还时时体现出来。

        元丰四年,是苏轼奇梦幻化的一年。这年冬天,黄州大雪,“大雪盈尺。吾方种麦东坡,得此固我喜。但舍外无薪米者,亦为之耿耿不寐,悲夫”(《书雪》),一喜一悲,表达了作者复杂的情感,他写下好几篇咏雪诗词,从这些诗词中可以窥见作者的情感世界。“门外山光马亦惊,阶前屐齿我先行。风花误入长春苑,云月长临不夜城。未许牛羊伤至洁,且看鸦鹊弄新晴。更须携被留僧榻,待听催檐泻竹声。”(《雪后到乾明寺,遂宿》)诗中抒发了他对至净至洁雪景的热爱,反映出他的生活情趣:即使是在贬所,生活态度也是积极的,对个人的遭遇并没有耿耿于怀。

        旷放潇洒:料峭春风吹酒醒,也无风雨也无晴

        元丰五年,是苏轼到黄州的第三年,勘破时空与生死的苏轼,恰如“料峭春风吹酒醒”一般,其思想感情已经由必然进入自由了,政坛的风雨阴晴,在已经超然无为的苏轼看来,自然是“也无风雨也无晴”了。我们再来完整地看看这首《定风波》词吧: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一年的苏轼泰然面对现实社会的一切风雨,他在诗词的咏叹中,既有“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潇洒,也有“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浣溪纱》)的乐观,还有“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已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夜阑风静毂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临江仙》)的旷放。

        在这一年中,诗人写下了词和赋的代表之作《念奴娇·赤壁怀古》和《赤壁赋》,这一词一赋分别写于这一年的5月和7月,苏轼在对时空和人生的超妙襟怀中,流露在笔端的自然是字字珠玑,编织出万里江山的雄奇阔大、千古历史的风云舒卷和风流人物的卓尔不凡,这里所呈现的“物”,又何尝不是“我”的具体体现?

        物我共适: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

        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这首《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词与一般写景抒情词迥然不同,它表现了以散文入词、以议论入词的特色,把写景、抒情融为一体,在表现词作雄奇奔放的风格的同时,还表现了作者身处逆境却泰然处之、大气凛然的精神世界,寄寓着作者对人生的探索,蕴涵着深邃的哲理。

        在黄州生活了四年,苏轼已然融入进了黄州的社会生活,特别是经历元丰五年以后的苏轼,犹如烈火中再生的凤凰,脱胎换骨,风姿卓然,人生真谛既得,浩然之气长存。而内在的“一点浩然气”与外在的“千里快哉风”正是相辅相成、相互激发的,到了这一境界,人的内心世界与外在的自然界便达到了大和谐,从而形成一种物我“共适”(《赤壁赋》)的生存状态,那“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鹧鸪天》)是与环境的共适,那“凛然苍桧,霜干苦难双”(《满庭芳》)则是与人物的共适。

        再看下面这首《西江月》,就更能体现苏轼在黄州的旷放生活和乐观豁达的胸襟:

        顷在黄州,春夜行蕲水中,过酒家饮,酒醉,乘月至一溪桥上,解鞍,曲肱醉卧少休,及觉已晓。乱山攒拥,流水锵然,疑非尘世也。书此语桥柱上。

        照野弥弥浅浪,横空隐隐层霄。障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眠芳草。

        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解鞍欹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

        我们不难看出,这野外是广袤的,天宇是寥廓的,溪水是清澈的,在明月朗照之下,无限的空间,美好的自然,便和诗人的旷达襟怀融合在一起了。

        归去来兮,吾归何处? 万里家在岷峨。百年强半,来日苦无多。坐见黄州再闰,儿童尽,楚语吴歌。山中友,鸡豚社酒,相劝老东坡。

        云何,当此去,人生底事,来往如梭。待闲看秋风,洛水清波。好在堂前细柳,应念我、莫剪柔柯。仍传语,江南父老,时与晒渔蓑。

        这是诗人即将离别黄州时写下的一首《满庭芳》,他在词前的小序中写道:“元丰七年四月一日,余将去黄(州)移汝(州),留别雪堂邻里二三君子,会李仲览自江东来别,遂书以遗之。”这一年诗人已经48岁,经历了20多年的宦海风波,南迁北徙,辛苦辗转,尝够了人生的苦味。来到黄州一晃就是五个年头,此时的苏轼,有多少艰辛,有多少苦痛,有多少感慨,然而历经劫波却更显豁达旷放的苏轼却用亲切平和的语调,向黄州父老娓娓动听地倾诉起依依惜别之情来,说到人生遭遇只是轻轻的一语带过:“人生底事,来往如梭。待闲看秋风,洛水清波。”究其原因,就在于此时的诗人情感已经升华了。南宋周辉在《清波杂志》中有这样的话:“居士词岂无去国还乡之感,殊觉哀而不伤。”以亲密的友情驱散迁客的苦情,以久惯世路的旷达之情取代人生失意的哀愁,是该词的核心。

        情系黄州:归去,归去,江上一犁春雨

        苏轼“奋厉有当世志,”而且自信“至君尧舜,此事何难”。虽在朝党之争中几起几落,然而,他“立朝大节极可观,才意高广,唯己之是信”(马永卿《元城语录》),对待灾难,总的态度是“随缘自适”。乌台诗案中他自料必死无疑,谁知不死而贬去黄州,简直恍如隔世;经过这一次打击,“平时种种心,次第去莫留”(《子由自南都来,三日而别》)。他在黄州“求所以自新之方”,反觉“不可胜悔”,“今虽改之,后必复作”,不如“归诚佛僧,求一洗之……则物我相忘,身心皆空”(《黄州安国寺记》)。在黄州寄情山水诗书,寄情故旧新交,尤其是切望惠及百姓,他的《自题金山画像》诗中有这样的自我表白:“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接近五年的黄州谪宦生涯,穿林打叶的江湖风雨,洗礼出一个返璞归真的东坡先生来,离别黄州后的东坡先生,无论是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总是心寄黄州。这里有“桑下岂无三宿恋”(《别黄州》)的故乡般的依恋,有“我亦江海人,市朝非所安”(《送曹辅赴闽漕》)的情系江湖的真情,因此诗人依旧时时发出“归去,归去,江上一犁春雨”(《如梦令》)的心声,向着江湖,向着自然,向着黄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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