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宋庄
童年时代您喜欢的书有哪些? 有特别喜爱的书或作家吗?
李少君:我童年的时候,最喜欢的是《唐诗三百首》和《千家诗》。这两本诗选我可以倒背如流。每天早晨我会到家乡的涟水河边,去背诵诗歌。黄昏的时候,我们家门前有个长廊,我就会在长廊走来走去,背诵诗歌。那个时候其实也不能说完全能懂那些诗,但是就觉得很美,读起来觉得很快乐。那个时候最喜欢的诗人是李白,读他的诗,比如《将进酒》,读起来有一种力量感,让人觉得充满豪情。
19岁时您参与创立“珞珈诗派”,都有哪些诗人参与? 那时候的读书氛围是怎样的?
李少君:我17岁到武汉大学读书,认识了不少校园诗人,同龄的陈勇、洪烛、单子杰、孔令军、黄斌、张静等。当时武汉大学主要有两个文学社团,一个叫浪淘石文学社,一个叫珞珈诗社,后来我们就发起了“珞珈诗派”。当时武汉大学校长是刘道玉,采取了很多改革措施,被称为“高校中的特区”。我刚到武汉大学时印象特别深的就是讲座特别多,各种思想派别、各路英雄豪杰,每天都有讲座,觉得脑洞大开。一些经常在报纸、电视上看到的人突然来到你的身边,很有冲击力,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时代中心。再加上我出生的地方,伟人非常多,所以心底有一种要做大事、想做大事的冲动,虽然不知道什么叫大事。
您是在什么情况下去的海南? 掌舵《天涯》杂志10年间,一定有很多酸甜苦辣,在海南和作家们的交往很密切吧?《天涯》在您的主持下呈现出怎样的风格?
李少君:1980年代末,曾经有一个去海南的潮流,出现了“十万人才下海南”的壮观景象。我开始在《海南日报》工作,后来跟韩少功、蒋子丹老师参与《天涯》的工作,1999年底正式调到《天涯》杂志。《天涯》杂志是一份人文思想杂志,经常介入重大社会问题讨论。这是韩少功、蒋子丹奠定的办刊方向。我去的时候正在开展生态问题讨论,后来又组织三农问题、底层文学讨论,在全国都有大影响,很多文章被翻译成各国文字发表。
在《天涯》,我重新成为一个诗人。我1980年代就写诗,1990年代有段时间我也尝试过小说创作,在《人民文学》《上海文学》发表过20多个中短篇小说,后来又写思想评论随笔,在《读书》等刊物发表,到了《天涯》,事务繁忙,只有见缝插针写一些诗歌。
您是哪年调到《诗刊》? 前些天《诗刊》改版座谈会举行,为什么要改版?您希望改版后的《诗刊》是什么面貌?
李少君:我是2014年到的《诗刊》。相对1980年代到1990年代的精英主义,这一阶段的《诗刊》走向平民化、大众化。特别是新世纪以来,基层诗人开始在《诗刊》上展露。目前《诗刊》面临一个新的时代和形势,就是中国式现代化,新诗也需要中国式现代化,一种自主、自觉、自由、自信的诗歌发展方向,既有文化自信,又有传承创新,还要有包容开放。我把当代诗歌分成四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向外学习;第二阶段出现向内寻找,就是文学寻根,比如“经典诗论”,重温屈原、杜甫等;第三阶段是诗歌的草根阶段,和平民化阶段与互联网的出现有关,就是向下挖掘,比如“第一现场”,对基层诗人格外关注;第四个阶段是向上超越。《诗刊》改版是要回应时代要求,这也是诗歌内部发展必然出现的要求,改版是一种融合的发展,具有很大的一种包容性,比如“国际诗坛”栏目,跟国际诗歌同步化,向外学习。我希望在改版之后,出现一些真正具有广泛影响力的诗人和诗歌,为中国诗歌的现代化开创新格局。
《每一次的诞生都是痛苦》收录了您从1980年到2022年四十余年的代表性诗作。回头看这些诗作,您觉得自己的诗歌创作走过怎样的历程?
李少君:在我的四十年诗歌选集《每一次的诞生都是痛苦》里体现很明显,我的诗歌创作也可以分成四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青春的、抒情的。我创作的时间比较早,十七八岁到二十多岁的时候,诗歌创作比较集中,很多是散文诗。参加工作后,又对小说、思想、哲学产生兴趣。2003年开始,一直持续到2014年,我被称为“自然诗人”。我小时候在乡村长大,骨子里面有一种对大自然的热爱和感情,大自然总能激发我的灵感,那段时间出版了《草根集》和《自然集》。第三个阶段是到了北京之后,写了很多关于海和海南的诗。《海天集》就是这一阶段的产物。后来主持《诗刊》工作,《中华辞赋》和中国诗歌网纳入《诗刊》社,工作非常忙碌,有几年没怎么写了。但最近又有新的创作冲动,所以第四个阶段,就是现阶段的创作有了更多的哲学思考和经验沉淀,跟以前的诗歌相比融合了抒情、叙事和沉思。
您被誉为自然诗人,关于“自然”的主题几乎贯穿了四十年的诗歌创作,这一特点是如何形成的? 受哪些方面的影响?
李少君:我出生在城市,在乡村放养长大,自由自在,我是在大自然的怀抱中成长起来的,自然是我的根基,我天生是自然的孩子。我的思想观念中,对道教、老庄和禅学比较偏爱,经历了1980年代那种热烈的氛围,还有海南开发开放的热潮,包括参与《天涯》杂志发起的重大思想问题讨论,我获得了一种人生的理解和价值观。这种价值观就是自然观,任其自然,只问耕耘不问收获,积极进取,努力前行,达到真正的自然生活方式。
您有自己的枕边书吗?
李少君:我的枕边书是《杜甫全集》和《苏东坡诗词》,随时会拿起来看。只要是关于杜甫和苏东坡的书籍,包括评注、评传和评论,我一般都会买。在诗歌上我得益于杜甫最多。但是从思想观念上面,更得益于苏东坡。
以前我是读书兴趣特别广泛,什么书都读,文学艺术的、哲学历史宗教的不用说,经济的、法律的、社会学甚至建筑学的也读。当时办《天涯》杂志,你必须什么都读,才能办好《天涯》。我现在的阅读越来越集中,主要是诗歌跟哲学,哲学一直是我特别爱阅读的。我现在的阅读跟以前不同,就是会集中读某一类的书。比如读苏东坡,会集中找来关于苏东坡的书来读。我最近对人诗互证、有诗为证、以诗为证的内容感兴趣,凡是相关的书籍我都会找来读,可以说我的读书兴趣变得越来越狭隘,当然也可以说越来越深入。还有我现在特别认同陶渊明的读书观:好读书,不求甚解,自己觉得有意思就好。
您会常常重温读过的书吗? 反复重读的书有哪些?
李少君:我最喜欢的是苏东坡,我自己的性格跟他相似,观念上也接近,年轻的时候也比较急躁,经历了很多事情之后,越来越宽容大度。
如果可以带三本书到无人岛,您会选哪三本?
李少君:如果我要到一个无人岛上去,带三本书,《苏东坡诗词》《杜甫全集》是肯定必带的,我可能还带一本哲学书,比如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
所有您见过的诗人或作家中,对谁的印象最为深刻?
李少君:在见过的作家诗人中,对史铁生印象最深刻,他的笑容如此灿烂开朗,让你忘不了。史铁生晚年的一些重要作品发在《天涯》杂志,比如《病隙碎笔》,每一次读都是一种人生的学习。
假设策划宴会,可以邀请在世或已故诗人或作家出席,您会邀请谁?
李少君:如果举办宴会邀请一个人,那肯定是邀请苏东坡了。我们都爱喝点小酒,这酒量也不大,另外就是都好吃,对美食特别在意,也特别会欣赏各种美,喜欢美好的事物,美好的一切。最想见的作家自然是韩少功,刚到海南的时候,拜访韩少功曾经是我的每周或每月功课。后来能跟着他办《天涯》杂志,跟随学习,非常受益。到北京后,虽然也常能见到,但每一次都觉得不够,期待着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