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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4年05月01日 星期三

    《汉语大词典》修订须谨慎

    马斗全 《 中华读书报 》( 2024年05月01日   14 版)

        参与《汉语大词典》修订的陈增杰教授,曾撰文谈《汉语大词典》修订稿关于典故和语词“活用”问题,并举“俟河之清”与“佩犊”之例,用作交流。文见《瓯歌三集》(文汇出版社2021年11月出版)。

        陈先生所举“俟河之清”词条之例,照录如下:

        【俟河之清】典出《左传·襄公八年》:“周诗有之曰:俟河之清,人寿几何?”等待黄河由浊变清,比喻期望之事不可能实现或难以实现。汉张衡《思玄赋》:“天长地久岁不留,俟河之清只怀忧。”《旧唐书·卢怀慎传》:“内外官人……徇财黩货,罕能悛革,委以共理,俟河之清。”都是这个意思,这是主流的用法。

        但如周劭《闲话皇帝·写家老舍》:“想到报载茅盾、郭沫若、巴金都有巨额稿费捐献国家或设立奖金,真惋惜老舍不能活到俟河之清。”惋惜老舍含冤早逝,没有待到清明盛世。取意与《左传》的本义不同。那么,该例是不是用错了呢? 不轻下判断。宋李新《贺河清表》云:“历观有国而来,未如今日之盛治之极也,表而出之。俟河之清,目方欣于有睹;如山之寿,志并祝于无疆。”固先已有此种用义。再检《文选·张衡〈思玄赋〉》“俟河之清”,唐人刘良别有解释:“黃河千年一淸,以喻明时也。”刘注虽非正鹄,但毕竟是历史的存在。有了这些语料,词义流衍的支脉就十分清晰,即可据之概括出一个新的义项:期盼明时。喻指升平盛世。

        既是交流,笔者以为该词条欠妥,故不揣浅陋,略述拙见。

        首先,“俟河之清,人寿几何”,并非出自《左传》,而是出自周代诗歌,因《左传》引用而成常用之典。据《左传》所记,楚人伐郑,郑的决策层意见分歧,有人主张拒之以待晋君率兵来,主张从楚者则引周诗之句“俟河之清,人寿几何”,意思是说什么时候才能等来晋军,亦即等不及之意。后世便以“俟河之清”比喻一种并不一定能等及或看到的、甚至希望渺茫的追求和期待。南朝《鲍照集》即云:“《传》曰:‘俟河之清,人寿几何?’皆伤不可见者也。”所伤不可见者,既包括清明之世,也包括个人的仕进和富贵,当然也包括冤狱得白(便是明朝时朝鲜人李景奭《白轩先生集》也有“狱囚之断,犹俟河之清矣”语),更包括多种人生愿望。还有用于时光易逝的白驹之叹。从古各种例句很多,不赘举。陈先生将“俟河之清,人寿几何”释为等待黄河由浊变清、比喻期望之事不可能实现,难免有失武断。可知“俟河之清”之不易,不但类似“铁树开花”,还有似人们常说的“猴年马月”。李新《贺河清表》所云“俟河之清,目方欣于有睹”,用“河清”称颂明时、讨圣上欢心,说今已等到了。分明也是就“俟河之清”之本义而言之,用法同于各种“俟河之清”,自然算不得什么新义项。可知陈先生所谓“新义项”,不过是未详该典之本义而错为预设了一个“等待黄河由浊变清”之义,反过来却以该典本义的种种用法之一种为“新义项”。至于周劭之句,乃当代作家文章中语,本无须举。何况“惋惜老舍不能活到俟河之清”显为病句,“俟”字多馀,不足据。陈先生云“俟河之清”“喻指升平盛世”,则漏了“俟”字之义,语亦欠准确。

        古有“带牛佩犊”之成语,陈先生所拟“佩犊”词条为:

        【佩犊】出《汉书·循吏传·龚遂》:“遂见齐俗奢侈,好末技,不田作,乃躬率以俭约,劝民务农桑……民有带持刀剑者,使卖剑买牛,卖刀买犊,曰:‘何为带牛佩犊!’”带牛佩犊,是结构特殊的缩语,意谓带刀而不牵牛,佩剑而不引犊。喻指带刀持剑,不事生产。如苏轼《次韵苏伯固游蜀冈送李孝博奉使岭表》:“野无佩犊子,府有骑鹤仙。”宋程縯注:“谓人不事武而皆耕种也。”这是“佩犊”的正解,用例甚多,不赘。

        但如宋张维之《谢及第启》:“带牛佩犊,久穷南亩之耕;潄石枕流,已遂北山之志。”带牛佩犊,是牵牛耕耘的意思,与原来的语义适相违反。然例义明确,我们也应当给予承认。所以,“佩犊”的另一个用义是:谓弃武务农,牵耕田亩。

        《汉书·龚遂传》所记龚遂劝农所言“何为带牛佩犊”,乃不无幽默之语,实即“为什么要带刀佩剑”,而劝带持刀剑、争强斗胜者卖剑买牛、卖刀买犊。“带牛佩犊”系批评不事农耕生产者,古今并无歧义。陈先生说同时又有“牵耕田亩”的完全相反之义,所举之例为宋代张维之《谢及第启》的“带牛佩犊,久穷南亩之耕;潄石枕流,已遂北山之志”之句,当引自清《四库全书》本。其实应该据明《永乐大典》:“带牛佩犊,久躬南亩之耕;潄石枕流,已遂北山之志。”古来多有“躬耕南亩”之谓,而罕有“穷耕南亩”之说。无论是否四库馆臣疏忽而给“躬”字加“穴”错作了“窮”,“北山之志”为常见之典,分明是说躬耕。而“躬耕”有其特定之义,即避世、隐居,绝无通常所云种庄稼的农耕、耦耕、勤耕之类意。不知陈先生何竟读出了与不事农耕生产完全相反的“牵耕田亩”之义。

        还需要说明的是,《汉语大词典》【佩犊】词条有“弃官务农”之说,不得要领。陈先生修订稿的新义项改作“弃武务农”,同样未当。不事生产者,改邪归正从事生产,“弃官”“弃武”从何谈起?

        陈先生认为,“俟河之清”和“佩犊”的这种“新义项”,属于语词“活用”,“反映了我们汉语言发展演变的多样性和丰富性”,所以决定引入《汉语大词典》。这种“活用”之说和所谓“多样性和丰富性”欠慎重。

        “俟河之清”决不能既有等不到之义又有可以等到之义,“佩犊”也决不能既有不事生产之义又有从事生产之义。陈先生谈对《汉语大词典》修订稿之处理,已然决定把“俟河之清”和“佩犊”的所谓“活用”之义引入《汉语大词典》。陈先生该文还谈到,古来一直用以指“君与我”“你与我”的“使君与操”之典。因当代某名家用来指“他与他”,所以也可作为“活用”之例,引入《汉语大词典》,则更欠慎重。

        以上浅见,谨供陈增杰先生参考,对诸如此类的“活用”之说,一定要慎之又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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