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行
严耕望先生《钱穆宾四先生与我》一书中有这样一小段话:“记得钱师曾有一次谓我曰,朋友的死亡,不是他的死亡,而是我的死亡。因为朋友的意趣形象仍活在我的心中,即是他并未死亡;而我在他心中的意趣形象却消失了,等于我已死了一分! 此论近似诡异,但想起来确有至理。现在宾师、莲生的言行状貌历历在目,我则不但顿失两大精神支柱,而且我留在他们两人心目中的形象意趣已完全幻灭了。是犹我已向死亡迈近了一步,岂仅孤单之感而已!”(莲生,就是杨联陞先生——引者注)这几句话严先生先说“近似诡异”,接下去则说“想起来确有道理”了。
事实上,钱先生讲这个话,确不是随口讲讲的。早在钱先生做小学教员时,他的朋友朱怀天先生去世,钱先生就说过:“怀天死,我之一部之渗透于怀天之人之中者,亦从而死;我犹生,则凡怀天之一部之渗透于我之人之中者亦犹生也。”讲这话比和严先生讲上面一番话要早几十年,这几十年中,或许钱先生对其他人也会讲过类似的话吧。
看起来,严先生所说这话“确有至理”是对的,人们常说的永远活在我们心中这类话,不也就是同样的道理吗;只不过钱先生又加上了半句“他心中的我却死了”而已!
钱先生在台北家中逝去,是在1990年夏。而当年他离开无锡广州去到香港,则是在1949年的春天。及至钱先生归葬西山,这时他以前在大陆时教过的学生也至少都是六十、七十岁以上的老人了。西山岛上钱先生墓,开初几年比较不为人知,除了钱家后人亲戚,就是这些老学生或是后来香港新亚书院或台湾的同事学生等人会来。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到现在,苏州当地报纸上有过《钱先生墓前遇见年轻人》的文章,年轻人,八零后九零后,有的年龄还更小,没有这钱先生夫妇合葬墓的年龄大。
昨日(4月4日)到钱先生墓上扫墓的人回来说:今年以来,西山镇夏镇为钱先生的墓地竖立了路牌——“钱穆先生之墓”“向前左拐”“向前”“向前20米”等,从镇上的公交车站、石公小学等地方,一路指引人上山。这样一来,以前那些寻寻觅觅、口上问路、远道而来祭拜的外地人,就方便一些了。在墓地祭拜的时候,遇到一队七八个人,沿着山上的指路牌逶迤而上,因为牌子除了在镇上的有“钱穆先生之墓”的说明,其他牌子都没有目标说明,他们从如皋而来的游客,住在西山的民宿里,就按照“向前”的牌子,一路散步攀登走来,并不知道这里有一个什么人的墓地,就绕开祭拜的人,在旁边的亭子坐下歇歇,这里正好也是可以远望太湖风景,近看丘山果木的好地方。一队人里有两个学龄前儿童,不知怎么大哭不停,一时喧哗之声传到墓上,扫墓的人前去说明和劝导了孩子。后来他们离开时,母亲带着收住哭啼的女儿也来恭恭敬敬地合十三鞠躬,说“钱先生保佑我们学习好”,再那个吵架的小哥哥也来单独拜拜了,最后年轻男子应该是孩子父亲吧也合十三拜。又遇到一个单身的游客,说是看到牌子走过来,发现这里原来是钱穆先生的墓地,意外收获,因为他看过钱先生的书的。这是牌子竖起来以后意想不到的意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