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德罗普法国作家玛丽斯·孔戴(Maryse Condé)4月2日在沃克吕兹省的阿普特中心医院去世,享耆寿9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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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戴著书约30部,尤以描写殖民主义和性别歧视,以及非洲和加勒比地区黑人生活的小说而闻名,并长期支持非洲人民的反种族主义事业和独立斗争。
法国总统埃马纽埃尔·马克龙说孔戴是“文学巨匠……知道如何描写从瓜德罗普到非洲、从加勒比到普罗旺斯的悲伤和希望。她的语言富于斗争而又华丽、独特和共通”。
任教于洛杉矶加州大学的58岁刚果裔法国作家阿兰·马邦库(Alain Mabanckou)则称她为“世界文学的贵妇……为我们遗留下众多建立在身份支脉和历史裂痕之上、追求人道主义的作品”。
孔戴本名玛丽斯·布科隆,1934年2月11日生于瓜德罗普岛上的皮特尔角城,是家中八子女的老幺,父母均为黑人教师。
“我10岁或12岁读了《呼啸山庄》。”孔戴2020年告诉英国《卫报》,“我母亲有个朋友知道我喜欢读书,就把这本书送给我了。我此前从来没听说过埃米莉·勃朗特。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读到一本和我心心相通的书——它显示出文学的力量:就算你是个英国作家,也能贴近加勒比小朋友的心。瓜德罗普有个地方非常荒凉,有糖厂和种植园房屋的废墟,很像《呼啸山庄》和约克郡的高沼。我跑去跟我母亲的朋友说我有多喜欢这本书,也想当作家,她回答说:咱们这种人是不写书的。她指的到底是黑人,是妇女,还是小岛上的人呢? 我永远都不知道。”
玛丽斯早慧,不到12岁就写出独幕独角戏的剧本。她小时不知种族歧视,直到16岁远赴巴黎读高中,才发现可怕的偏见。有位同学的父亲是共产党员和巴黎大学的历史教授,教导玛丽斯怎样“用被殖民者的眼光看待世界,懂得瓜德罗普岛是法国为从奴隶制获利而建立,美洲印第安人又是如何被连根除灭”。玛丽斯被高中开除后,入读巴黎第三大学,学习非洲历史和奴隶制,心向共产主义。
“我懂得了我既不是法国人,也不是欧洲人。”她在2011年的一部纪录片中说,“我属于另一个世界,必须学会戳破谎言,发现关于我所属社会和我本人的真相。”
海地已婚著名记者让·多米尼克让玛丽斯怀上孩子后离她而去。身为单身母亲,她不得不放弃学业。三年后,她嫁给了在共同排演让·热内话剧《黑人》期间结识的几内亚演员马马杜·孔戴,婚后从夫姓,前往象牙海岸,后在几内亚、塞内加尔、马里和加纳等多个非洲国家生活。教课、编书、拉扯四个小孩之余,她与切·格瓦拉、马尔科姆·X、朱利乌斯·尼雷尔、马娅·安杰卢、洛朗·巴博等革命家、政治家和诗人多有交往,政治觉悟亦大大提高,终因被怀疑从事间谍和颠覆活动,遭加纳政府驱逐至伦敦,又返法国继续学业。
她因研究勒加比文学中对黑人的成见,而于1975年获得了巴黎三大的比较文学博士学位。
1981年,她与分居已久的马马杜·孔戴离婚,次年嫁给1936年出生的英国白人教师理查德·菲尔科克斯。后者成为她作品的专职英译者。她说,从第二个丈夫身上,她找到了成为作家的“平静和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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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玛丽斯·孔戴38岁时出版了小说处女作《埃雷马喀农》(Hérémakhonon),讲述一位加勒比妇女在非洲的幻灭经历。书名在西非马林克语中的意思是“等待幸福”。不过,直到大获成功的第三部长篇《塞古:大地碎裂》(Ségou: la terre en miettes)在1984年出版,她才扬名。
小说取材于真实的西非历史,描写“一个白人闯入了塞古土城,引起整个古老帝国男女老少的震惊。从此,‘拜物教老巢’的大门被敲开,各种新的人物、新的观念开始进入帝国,冲击着祖宗传下来的旧观念,威胁着帝国和邦巴拉民族的生存。面对这种变幻动荡的局势,帝国君臣们迷惘不知所措。显赫的特拉奥雷家族成为矛盾斗争的缩影”(引州长治文)。
《塞古:大地碎裂》早在1992年就译入了汉语。她的另一部小说《我是提图芭,塞勒姆的黑女巫 》(Moi, Tituba, Sorcière …Noire de Salem,1986)则于31年后在中国出版,主人公乃巴巴多斯混血女奴提图芭,1692年在新英格兰波士顿的塞勒姆被控行巫,与霍桑小说《红字》里怀孕的海丝特·白兰同牢,受审后从宽,返回巴巴多斯行医并图谋起义。
2018年,瑞典学院陷入连串丑闻而暂停评奖时,当地文化界的一批好事者想方设法,颁出了一个替代性的临时奖项,取名新学院文学奖,筹得100万瑞典克朗的奖金,当时约合人民币77万元,颁与孔戴。
她还于2023年偕翻译家丈夫菲尔科克斯,进入了国际布克奖的决选名单,成为第一对入围该奖的夫妻作家-翻译家组合。由于身患退行性神经系统疾病,此番入围作品《新大陆福音》(L'évangile du nouveau monde)是她对丈夫口述成书的。
孔戴说,她最喜欢的作家是玛格丽特·杜拉斯、西蒙娜·德·波伏瓦、让-保罗·萨特、米歇尔·福柯、维奥莱特·勒迪克和路易·阿拉贡。
视力严重退化以后,她开始通过听有声书的方式,阅读法国工人作家爱德华·路易(Édouard Louis)、阿尔及利亚裔法国作家艾丽斯· 泽尼特尔(Alice Ze⁃niter),以及摩洛哥和法国作家莱拉·苏莱曼尼(Leïla Slimani)等青年一代的小说。
得知孔戴去世,42岁的苏莱曼尼非常难过。她说,孔戴离开人世的那一天,正是她父亲的20周年忌辰。
“在我人生不同的年龄段,我与孔戴和她笔下的人物一起度过了许多漫长而孤独的时光。我读了她那么多作品,以至于对她的语言就像对我母亲的语言一样熟悉,她的痴迷与我的痴迷之间的界限也变得那么模糊,以至于我对加勒比风光如数家珍,发现并爱上了我从未见过的花儿的芳香。”苏莱曼尼说,“孔戴一直是我的榜样。她不愿隶属于任何部族,不愿贴上标签。身为瓜德罗普妇女,她会说自己并不完全了解家乡,也感觉不到被家乡理解……我最欣赏孔戴的一点,或许也是我们这个时代真正需要的一点,就在于她是一个能让人不悦和失望的女人,因为毫无疑问,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获得自由,只有这样才能成为伟大的作家。”
2023年,孔戴夫妇入围国际布克奖时,苏莱曼尼正是那一年的评委会主席。
“永别了,玛丽斯,”苏莱曼尼最后写道,“感谢你给我的生活带来智慧和光明,感谢你让我珍爱并与我爱的人分享的那些书。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