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羽
钱锺书先生在《通感》一文中提到白居易的《琵琶行》: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它比较单纯,不如《乐记》那样描写的曲折。白居易只是把各种事物发出的声音——雨声、私语声、珠落玉盘声、鸟声、泉声——来比方‘嘈嘈’‘切切’的琵琶声,并非说琵琶大、小弦声‘令人心想’这种和那种事物的‘形状’。一句话,他只是把听觉联系听觉,并未把听觉沟通视觉。”
反复诵读,难得其解的是:既然他(白居易)“只是把听觉联系听觉,并未把听觉沟通视觉”,那他缘何只把琵琶的“嘈嘈”声“比方”作“急雨”,而不“比方”作别物?
思来想去,想到了自己的经历,小时生活在农村,在田野里遇雨是常事,什么样的雨都见过。提到“急雨”,老百姓的说法,叫“瓢泼大雨”。就是说“急雨”之状如“以瓢泼水”,其触于物,当必“嘈嘈”了。“嘈嘈”之声,定有“瓢泼”之状;“瓢泼”之状,岂无“嘈嘈”之声?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也。以己度彼,白居易之所以把琵琶的“嘈嘈”之声“比方”作“急雨”,是因了“嘈嘈”之声唤起了他印象中的“急雨”的“瓢泼”之状。“瓢泼”之“状”,不亦得之于“视觉”? 这已不是“只是把听觉联系听觉,并未把听觉沟通视觉”,而是听觉已经沟通了视觉,亦即如刘勰所说的“循声而得貌”了。
18世纪英国一评论家曾经写道:“尽管我们也从嗅觉、味觉和触觉感知,但我们的知识最重要的、第一位的源泉,因而也是最有力的传达方式是视觉。如果我们不能首先使它出现在视觉中,我们就不可能在幻想中塑造出一个形象。”“因而,无论是再造性想象,还是创造性想象都是以视觉形象为基础的。”
证之以《琵琶行》,其琵琶的诸多声韵之美、无不借助于属于视觉的诸多物状而获得之。“曲终收拨”了,“东船西舫悄无言”了,此时更深刻地令人感到“寂静”的不也只有“唯见江心秋月白”的“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