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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4年04月03日 星期三

    我们为什么要了解“西方传统文化”

    《 中华读书报 》( 2024年04月03日   10 版)

        《人文通史》,[美]坎宁安、[美]赖希、[美]菲奇纳-拉瑟斯著,朱婳玥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24年10月第一版,298.00元

        ■王旭

        “人文”一词,语出《周易》,与“天文”相对。天文是天之道,人文则是人之道。《贲卦:彖传》云:“文明以止,人文也。”圣人观察人道规律,以诗书礼乐教化众生,便可以“化成天下”,使万物止其所止,和谐有序。对应于“人文”,西方有所谓Humanities,源于拉丁文Humanitas,意为人性、教养,沿袭的是古希腊的paideia[教化]理念,着意于理想人格的陶铸。可见,无论中西,都曾把人文视为一种教化之道,关乎天下治乱。

        如今的Humanities或说人文学科,却早已褪下光环。“天道远,人道迩”在今天似乎反了过来:天道虽远,行则将至;人道虽近,却如镜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即。究其原因,我们生活在一个日新月异的社会,知识更新的速度,早已跟不上社会变化的速度。那么,如果知识注定是陈旧的,我们的教育又该寻求什么呢? 或许,答案就在于回归“人文”的本质,也就是人本身的塑造。

        哥伦比亚大学的“核心课程”(core curriculum),就是回归古典教育理念的一次尝试。核心课程之区别于通常意义上的“文科”,就在于它强调知识的内化而非灌输,鼓励将经典化为己用,真正让经典照进现实。1917年约翰·厄斯金提议开设的人文经典阅读课与1919年开设的“当代文明”课,构成了核心课程的两大基石:一者深耕历史,一者着眼当代。百年后,哥大校长李·布林格在2019级本科生开学典礼上,谈到核心课程的根本目的在于:“希望每一个学生都能沉浸在知识和思想的海洋中,了解历史上伟大的思想家们如何追求真理,通过与同伴的辩论,而非讲座这类预先知晓的方式,探索生活中的深刻问题——这是当世界近乎分崩离析时,对知识价值的再次肯定、再度重视。”核心课程重视培养批判性思维和方法,以及观察、分析、联想、比较、论辩能力,鼓励学生以开放的心态包容不同思想,以应对纷繁复杂的世界。

        为了在全球化时代更好地对当代问题进行讨论,哥大的核心课程在西方传统之外,不断拓展多元文化视野,并于1950年开设了东方文明课。这一改变的重要推动者,正是著名汉学家狄培理。“培理”二字乃是他早年求学于燕京大学时,钱穆所起(但狄培理的名作《中国的自由传统》译入中国时,译者不晓内情,另拟一名“狄百瑞”,以致后者反而流传更广)。钱穆于1949年创办新亚书院,其宗旨为“上溯宋明书院讲学精神,旁采西欧大学导师制度,以人文主义之教育宗旨,沟通世界中西文化,为人类和平社会幸福谋前途”,这无疑也是狄培理心中所想。狄培理所设想的“核心”,即是以文化经典为载体,聚焦于人生与社会的中心问题,推动公民针对核心价值与当代问题的关系展开积极对话。狄培理认为,不深入思考支撑人类事业的传统价值,就无法达成共识;不以批判的眼光审视历史,就无法另寻出路。他对中华文化推崇有加,主持编译了《中华传统典籍》(Sources of Chinese Tradition),成为英语读者了解中华文化的不二之选。在狄培理眼中,中华文化是解决西方价值危机的重要资源。这种危机由来已久,由尼采的“上帝已死”一语道破。蔡元培正是观察到宗教在西方的式微,才提出“以美育代宗教”。哥大的核心课程,可以说是美育理念在西方的一次实践。

        哥大的实践无疑是成功的,核心课程体系被诸多名校竞相效仿,在美国如火如荼展开。本书正是在这一背景下推出的,也是哥大“博雅教育图书馆”(Liberal Education Library)推荐书目。原书标题(Culture and Values: A Survey of the Western Humanities)暗藏乾坤。若译作“文化与价值”,会让人一头雾水。之所以难以翻译,不仅因为单词本身的多义性,也因为中文没有对应的单复数形式变化。结合文义,不可数形式的Culture,应是泛指人类的一切智识文化成就;可数复数形式的Values,则代表着各种价值观。不同的价值观,都可以因为某种共性而称之为文明;文明本身也非一成不变,而是不断吸收、借鉴、融合各种文化和价值观而成。正视文明的共性和价值观的差异性,正是本书的精神基调。副标题以“西方”加以限定,也并非一种西方中心论的表现,而是肯定在西方人文传统之外,还存在其他人文传统。

        在内容上,本书乍看似乎是一部艺术史,因为它像艺术史著作一样有着诸多绘画、雕塑插图,并对各个时代的艺术做了浓墨重彩的讨论。但是,当你欣赏一幅画时,你在欣赏什么? 色彩、构图、风格、笔触、材质? 诚然,这些都很重要,你也可以借此评判任何一幅画的艺术性。但对于艺术而言,最重要的从来不是浮于表面的那部分,而在于其文化基底。从纯粹艺术角度谈艺术,就会忽视艺术与政治、社会、文化如何相互影响。在这一点上,本书就尤为强调艺术品的创作背景和创作意图,常常将不同创作者的相同主题作品进行对比,以达到差异自现的效果。比如将雅克-路易·大卫的《拿破仑跨越阿尔卑斯山》与凯欣德·威利的揶揄仿作对比,并告知我们:其实拿破仑并没有带领他的部队翻越阿尔卑斯山,而是在第二天骑着头驴跟上部队;画家也没有照着拿破仑摆出的姿势作画,而是用了其他人的头像,并让自己的儿子爬上梯子充当模特。相比之下,威利用黑人形象替换了原画中“虚构”的英雄人物,并在阿尔卑斯岩石上的“波拿巴”旁刻上了“威廉姆斯”的大名——他并非什么达官要人,而是威利的模特,一个普通人。威利想以此强调久被忽视的普通人在历史创造过程中的作用,以及黑人奴隶在白人社会中的历史角色——他们常常被取了新的“奴隶名”。这种角色转换,隐藏的是对权力关系的颠覆。在深入体会作者的创作意图后,我们再也不会将其视为单纯的戏谑之作,也会对欧美影视中的“政治正确”有更深的了解。

        本书区别于市面上常见的艺术史、文明史的另一大特色,就在于其中收录的百余篇经典原著导读。如今,我们可以在网络上找到无数书单,却往往有“乱花渐欲迷人眼”之感,不知从何着手。毕竟,生有涯而知无涯,我们不可能遍览经典,各种推荐书目也不一定适合自己。想要从中删选,也难免耗费大量时间、精力,让人望而却步。本书选取经典著作中最具文学性、思想性的代表性段落,置于相应的历史背景讨论之中,这就起到了双向的促进作用:我们既可以通过书更好地了解时代,又可以通过时代更好地了解书。

        我们常说要让经典焕发生命力,但在文道凋零的今天,我们还必须面临一个“诛心之问”:古代人文,特别是西方人文,与今天的我们有何相干? 在新文化运动中,我们早已对自己的传统文化发起一场“古今之争”。如今,面对西方传统文化,也理应有此一问。如果它们早已被时代淘汰,我们又何必在文化废墟中作知识考古? 但事实上,这样的设问方式本身就预设了古不如今的时代进步论,而文明与野蛮从来不是兴衰存亡的唯一要素。罗马在武力上征服了希腊,却在文化上被希腊征服。蛮族攻陷了罗马,却以罗马正统自居。罗马取代希腊、蛮族取代罗马,在文化上都谈不上什么进步,相反,正是因为吸收和发展了旧有的卓越文化,才能从结果论的角度勉强归之为一种进步。此外,古今的隔阂也不像我们想的那样大,只因历史不会简单地重复,才导致深层的一致往往掩盖在表面的差异之下。比如在谈到古希腊的智术师时,作者让我们扪心自问,真理是否总能在辩论中胜出。如今之世已无智术师,但仍有辩手为自己不信的论点辩护,有律师为明知有罪的嫌犯辩护,有时甚至可以凭借技巧掩盖事实本身,这些无不说明,诡辩术是“好用”的,而且仍在大行其道。当然,这样一种联系可能会引发争议。但辩证法和诡辩术的真正区别就在于,辩证法着眼于真理,而诡辩术只求论辩胜利。当我们为了胜利而片面强调有利证据,甚至刻意隐藏不利信息时,很难说我们是在追求真理。至于“东西之辩”,无疑,我们需要了解西方吸收了哪些文化资源,这些资源如何使西方一步步发展到了今天;我们也理应有足够的胸怀,去吸收异域文化中有价值的部分。

        归根结底,本书的定位并非一个机械灌输价值观的权威,而是一个引导者,带读者从人文理念的当代遗存中感受其历史的脉搏,在历史语境中为我们还原人文发展的前世今生,经由伟大的艺术、文本,理解人类在文学、哲学、历史、艺术和音乐等诸多智识领域的重要思想和成就,并将它们和我们的生活联系起来。它鼓励你做知识的主人,而非知识的奴隶;鼓励你培养沟通和思考的习惯,而非先入为主、不加辨别;鼓励你与古代先贤对话,思考他们提出的那些具有永恒价值的问题。是的,你也可以像先贤那样思考——这是对作为“一棵会思考的芦苇”的人之价值的最大肯定。在虚无主义盛行的年代,这种对人的尊严和能力的强调尤为珍贵。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一切的一切,都关乎我们是谁、我们从何而来、应该如何生活。了解过去,是为了观照当下、指导未来。在历史长河中纵览人的成就,发掘人的价值,无疑是对抗虚无的一剂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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