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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4年03月27日 星期三

    共在的灯光

    《 中华读书报 》( 2024年03月27日   18 版)

        ■郭小聪

        “寂寞之夜,窗外不知什么地方的一盏灯还高高地闪亮。……一盏灯无名的所有者,通过一条看不见的连线,与我联结在一起。这样的情况并不多见,我们在同一时刻醒来。这里也没有一种可能的相互关系,因为我正站在自己的窗前,远方的灯不可能关照我。”

        这是佩索阿散文《共在》的开头。一百年前的一位葡萄牙作家,怎么会道出和我一模一样的感觉? 是的,我也曾有过这样的夜晚,甚至更糟,我无法站在窗前,只能躺在床上。由于一台大手术后身上布满了管子,我无法翻身,腰疼欲断,难以入睡,一夜一夜,熬到天明。

        从什么时候起? 大概是从心力稍微能集中起意识,我也注意到窗外暗夜中有一盏孤灯,在路斜对面一幢塔状建筑的顶层处高高地闪亮。那应该是医院的教研楼,前半夜满楼灯火,它隐入其中,后半夜漆黑一片,它便独自穿透夜雾和寂寥,直到天明。

        “事情看来仅仅是这样,夜晚这样黑暗,而那盏灯亮着。事情看来仅仅是这样……”

        这话好像是对我说的,在夜深之时,我未能入睡,它没有熄灯,仅仅这一点相似而已。我不会奢望那盏灯对我的命运产生什么影响,那盏灯也不会在意某处有一双夜夜注视它的眼睛。

        然而,那盏灯为什么总是令我难忘呢? 按照哲学的说法,人只会对“意向性对象”做出反应,而不是机械性应对,否则感官早就崩溃了。正像一位伏在婴儿床边熟睡的母亲,对窗外驶过的隆隆车辆无动于衷,孩子一啼哭却能马上醒来。可见,凡是能引起我们关注的事物,总是与内心的某种需求息息相关的。

        “也许,一切事情的存在,仅仅是因为其他东西也存在。不仅如此,任何事物都是一种共在。也许这才对了。”

        对,“共在”,就是这个词! 此时此刻,那盏灯尽管没有介入我的治疗,却已不是漠然无关的背景,而是我当时处境的标定,心境的凝定,以及思维的对象和让想象活跃起来的地方。

        百无聊赖中,我确实想象过那个灯火通明的房间,是否正在进行一项需要日夜连轴转的医学科研项目,甚至想象那个攻关课题是否恰巧与治疗我的病症相关? 即使赶不上,也令人欣慰……当然,这些念头,一晃而过,连我自己也付之一笑。也许,那不过是一间向年轻人彻夜开放的自习室,或只是一处夜间照明。

        “因为我一无所感,才会感受到这一点。因为它什么也不是,我才会想到这一点。”

        然而,那盏孤灯即便什么也不是,在最无助的时刻,也对我有意义,曾和我处于“共同场域”,承受同样的孤寂,是我“格物”的对象和伴侣。

        况且,夜夜相伴到天明,虽然让我感到怅然与困倦,但也带来新的生命体验。每当天光放亮,灯光渐收,透过水汽凝结的玻璃窗,远方路上重又出现车灯明灭的车流,从零零落落到浩浩荡荡。要是在过去我会想,上班族这么早这么冷出门真辛苦。而现在我羡慕,还能奔波在日常操劳的路上没有被“出列”,就是一种近在眼前而尚未察觉的幸福。我想起一位大学同学病逝前写的文章《生命的喜悦》,他把人世间平凡生活的乐趣提示给大家,告诫说,人生无论碰到什么不如意事,都要首先为生命“正常的律动”而高兴。“喜悦”这两个字用得多么悲欣交集,超出一已之念,犹如“天鹅之声”。

        以后,我每次来医院,都会不由自主地朝那座楼的顶层窗户望一望,似有一种如释重负的默契。我才知道,那并非是一幢塔状建筑,而是高低两座楼错落相邻,从我的病房看才易产生错觉。然而,那共在的灯光对我始终是真实的,在夜夜无眠之际,成为我生命意向投射的焦点和人生特殊时刻的见证,不是梦境!

        “我感觉到,如果没有一盏灯在那里闪亮,我在这一刻也不会存在(或者至少可以说,不会以这种确切的方式存在,因为自己临场的存在是一种意识,是一种对在场物的意识,在这一刻,便是观灯者的我)。而如果没有我的存在,那一所灯光的房子也不能呈现任何意义,徒有其高而己。”

        是呀,从不存在与世隔绝的存在。同样作为“观灯者的我”,直观的感悟是:时光似流水,人走如灯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形式,彻底孤独,无可逃遁。同时也体味到,哲人说“人学习,就是学习如何从容地面对死亡”,是多么睿智和决绝! 既然人之所以为人,超越于动物本能,我们就只能乐观地“向死而生”,有尊严地对待人生历程中的任何不幸和可能——能治,就静静地疗伤,不能治,就静静地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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