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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4年03月13日 星期三

    亦狂亦侠亦温文

    许沥萍 《 中华读书报 》( 2024年03月13日   09 版)

        《上阳台》(郭大熟著,北京燕山出版社2023年12月出版)对金朝和中都的开掘史无前例,但这也只是题材上的发现。远到金庸的《射雕英雄传》,近到熊召政的《大金王朝》,金朝虽然一直被忽视,但从来没被彻底省略。《上阳台》的出挑之处,在于它对中都这座城市的聚焦。这是作者的野心,他要“复建”一座城市。

        让我好奇的是,《上阳台》试图恢复文艺和武侠的链接。中国武侠小说的发生史清晰至极,“刺客列传”和“唐传奇”中的若干篇什,是侠客们的精神资源,但它们不是武侠小说。《三侠五义》连现代意义的小说都不算,它的口头文学属性抵消了它的文艺品质,它的“通俗”有极其强烈的时间性,这让它在今天被重新发明的可能性甚至远不如《封神演义》。还珠楼主和王度庐的武侠小说还在蒙昧阶段,他们各自的风格也正是他们的边界,再前进一步都很难。终于到了梁羽生和金庸,中国的武侠小说有了“宇宙”。即使是浓得化不开的诗词歌赋,也不能损毁梁羽生的作品质地;即使是脸谱化的配角和生硬的莎士比亚挪用,也不能诟病金庸小说的完成度。

        如果说梁羽生全面继承了侠士书写传统、金庸完成了武侠小说的迭代,古龙则是武侠小说作家中的“新媒体”先行者,他密集、短促、酒气熏天,他的男女主角解衣磅礴,武侠在他笔下,不再是义薄云天的民族英雄,而是“侠之小者”,是遍体文身的存在主义者,他们是本雅明在巴黎酒馆里的密谋者的东方伙伴。

        每一代的武侠写作者都在试图突破——金庸在《天龙八部》中已经种下了后世修仙小说的根苗,古龙率先尝试了爽文格式和庸俗社会学的江湖化赋形,徐皓峰砍削了此前武侠小说中的让人目眩的奇技淫巧,独自、耐心地重塑“武”的内核,堪称对武侠小说的逆向“现实主义反拨”。《上阳台》则是另一种尝试,这部定位为“长篇历史小说”的作品,其实更应该被视作“文艺武侠”。尽管作者在后记中对此闭口不谈,但文本不会骗人,金史和文学史里扁平的政客和文坛群豪们被作者一一拎出,随着一声ACTION,一群早已就位的武者率先行动起来,怒发戟张的术虎高乞、飒爽泼辣的四娘子、百无一能的辛秸和陆元廷、不可一世的太一教虚寂师……纷纷为武侠爱好者打开了久违的入口。

        书中的皇帝完颜璟,是中国历史上的四大文艺皇帝之一,他和一群文士构成了《上阳台》中沉静的部分。有朝堂激辩,有幕次雅集,书中人娓娓道来,若干谜题得以揭晓:作为一个征服者为何会对被征服者的文化成就心悦诚服? 十三世纪的韩流如何涌入? 方士对水患和蝗灾的超自然应对如何转换出实际效果? 内忧和外患如何重塑一个国家的自我认知……

        书中最让人惊艳的的部分发生在第十回,它是全书的文眼。在宣明门的广场,放大的上阳台帖被高高挂起,完颜璟和一众文士纵论史上书风、品藻前代人物,美艳的异国妃子翩跹起舞,口中吟咏的歌词居然又将众人引向汉朝……灯火幢幢,这是八百多年前的全息投影,真相和虚构令人恍惚……宫墙外随即扑通通跳下面目模糊的刺客,他们焚毁了幕布,粗暴地中断了一团和气的文艺现场。

        《上阳台》不只是复活了金中都,不只是唤醒了几个历史人物,作品中的文艺和武侠彼此撕扯,这是此前的武侠小说中从未有过的操作方式,用文艺改写武侠的虚张声势,用武侠戳穿文艺的无所感动,这不只是桥段设计层面的技术实现,更是作者本身的文体自觉。当历史被架空成玄幻,当武打被矮化为暴力美学的视听之娱,当仙侠在世界观的名义下被一再魔改,“文艺武侠”一词,如今只能在电影中苟延残喘:“不到长安,我不会让你死!”(何平《天地英雄》)“什么铁臂神拳?”(李安《卧虎藏龙》)“八宝街、朝天宫那套还管用吗?”(王家卫《一代宗师》)“一个人没有同类”(侯孝贤《刺客聂隐娘》)……当代武侠小说中连像样的金句都无法生产,遑论立得住的人物了。

        形式上,《上阳台》借鉴了传统小说的章回体,每章摘引宋金时期诗词作为篇名,与正文形成精妙的互文;情节上,该书以李白书法《上阳台帖》的面世和失而复得作为显性线索,以民族融合为暗线,故事华丽而自洽;多年的诗歌写作,让作者的语言俭省而熨帖,一幅幅生动活泼的中都史诗全景图在书中渐次铺陈开来。

        《上阳台》现场感强烈,极具画面感,书中人物设定创意迭出,人物形态妍媸各异:海外、敌国、新兴部族、民变队伍……故事场景宏大且精微兼收:宫廷内斗、国族情仇、刀光剑影、谍战机谋、柔情蜜意和因缘差错环环相扣。故事情节紧凑,反转层出不穷,极具阅读快感。

        《上阳台》采用双线叙事,普通市民家庭和宫廷之间产生了奇异的关联,被寻常巷陌吸引的帝王、身份莫测的民间老妪、榷场上的争斗、大安殿上的舌辩、内忧外患与国耻家仇、亲情和无力感、爱情及其背叛,在本书中细密交织,环环绵延。

        优柔寡断的富二代如何完成自己的成人礼?丧子的王妃如何延迟自己的满足?除了死亡是否还有别的方式避免沉迷于往事?选择相信孤立的强者还是弱势的大多数?个人命运能否游离于城市命运之外……

        《上阳台》承接了《铸剑》(鲁迅,1927)、《断魂枪》(老舍,1935)、“鹤铁五部曲”(王度庐,1938-1944)、《神鞭》(冯骥才,1984)、《鲜血梅花》(余华,1989)的写作路径,它最大的发明不只是对金中都的再现,更在于文本内部的彼此拆解。这是马原之后极其罕见的写作实验,而作者偏偏选择用“严肃”的文艺和“通俗”的武侠彼此对峙。据悉,“中都三部曲”的第二部《春雷引》即将完成,他是有意为之,抑或是妙手偶得,让我们搬好小板凳吧。

        在一次新书分享会上,有读者提了一个关于金代文物的问题,作者的回答让人动容,他说他最喜欢金代文物图样中的“鹘攫鹅”,那是一只小小的海东青捕捉身量数倍于自己的天鹅——那是女真人狩猎的场景,也是偏居一隅的蛮荒族群的自我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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