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意谎言下的温暖

    一个孩子在一岁多的时候失去了父亲，这在任何一个年代，任何一个家庭，都是让人唏嘘不已的事情。这将意味着这个孩子还没有记清父亲的模样，甚至还来不及叫一声爸爸，就永远地失去了父爱。这是胡继风儿童长篇小说新作《云朵上的爸爸》的故事前提。

    胡继风的儿童文学创作已经有了年头，他在上大学一年级的时候开始发表作品，三十多年过去，他的儿童文学创作也越来越成熟，“为最疼最疼的孩子写作”似乎在他近期的创作中得以彰显。他曾说：“我希望我的小说能激发他们：用坚韧和顽强对待困境，用温暖和阳光对待他人，用感恩和担当对待社会。”这部《云朵上的爸爸》再一次践行了他的创作理念，而且可以说是将这个想法发挥到了极致。

    小说以第一人称“我”的目光来书写。随着阅读的展开，我们看到，“我”——一个十二岁的少年翔翔，和妈妈一起生活，因为爸爸是军人，已经十年没有回家了，“我”除了和爸爸写信、打电话以外，从来没有见到过真实世界里的爸爸，没能抱一抱爸爸，也不像别的小朋友那样，有爸爸天天来学校接送。翔翔渐渐长大，对父亲在场的渴望与日俱增，以至于听到爸爸的电话都会掉眼泪，甚至错把老师的男朋友当成了爸爸。

    的确，在儿童的生活与教育中，父亲是一个不可缺失的角色，他是孩子成长的能源与力量，可以提升孩子的安全感和幸福感，更是孩子成长的榜样。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云朵上的爸爸》也可以说是一部关于父爱的作品，他从缺失的角度对父亲、父爱，进行了新的思考，因而这样的思考就带有了正常的亲子关系中少有的力量。其实，在原生家庭中，任何一个角色都是不可或缺的，不但有他（她）生物学的意义，更有社会学、经济学、伦理学、教育学等多方面的复杂意义，父母任何一个角色的缺失都意味着家庭的不完整，以及这种不完整对家庭成员特别是孩子所产生的精神上的创伤、情感上的缺位、生活上的照顾，乃至引起社会评价的降低和心理上的自卑。

    胡继风说他要为最疼最疼的孩子写作，什么是最疼的孩子，大概就是这种失怙的孩子吧？ 而小说中的翔翔不幸就是这个最疼的孩子。作品一开始的情节就是一次跳伞训练，翔翔的父亲毅然割断了自己的伞绳，以自己的牺牲挽救了新兵的生命。父亲的牺牲对孩子来说是不幸的，这意味着在翔翔开始成长的起步时就失去了父亲。如何面对这样一个残缺的家庭，这不仅是翔翔母子要面对的，也是胡继风在小说中要面对的。显然，父亲的牺牲只是故事的开始与前奏，如何设计接下来的故事方向才是作品面临的选择。小说也可以正面描写这个家庭以后的生活，可以让翔翔面对父亲已经牺牲的现实，也可以设计家庭的重组，让翔翔面对新父亲等等，但胡继风没有选择这样的故事方向。

    在什么时候让孩子面对生活中的大不幸一直是一个伦理学的难题，一个我们未能意识到并给出相对正确答案的生活难题。当这样的不幸来临时，成人大概都不能自救。小说接下来的情节可以说体现了胡继风儿童本位的教育与成长理念，这理念首先需要一个伟大的母亲。丈夫的牺牲对翔翔母亲而言无疑是至痛，但作为一个母亲，她不愿意孩子幼小的心灵受到伤害，她决定撒一个弥天大谎，并且为了不被孩子发现，她做了许多事情，她表现出的冷静、理智、勇敢、坚强，是孩子成长中不可缺少的“营养品”。这是一个加倍呵护不幸的孩子的母亲，总是微笑着面对孩子，而在背后默默哭泣。在作品中，拉住这张谎言大网的不仅有孩子的妈妈，还有学校的老师们，另外还有坚强的奶奶，贴心的外公外婆，所有亲人都是他人生成长环节中的重要支持者。

    胡继风的儿童文学作品一向擅长设置悬念，从前面的分析我们会认为，《云朵上的爸爸》一定是一个充满悬念的作品，作者会为了这个隐瞒了十年的真相慢慢揭开这个谜底。但是这一次，胡继风却没有这么做，在作品的引子部分，作者就把父亲牺牲了十年的残酷真相放在了少年翔翔的面前，让人不禁要想，如何来延续下面的叙事，是讲少年的未来，还是倒叙他的过往。作家巧妙地用第一人称的视角，用“我”自己回忆自己的过去，梳理着那些童年到少年被忽略了的可疑细节：为什么在5岁生日那天才第一次接到“爸爸”的电话、听到“爸爸”的声音？ 为什么始终只能打电话而不能跟爸爸视频？ 为什么“爸爸”连妈妈的生日都不记得，都没送礼物？ 为什么“爸爸”不记得翔翔小时候的事情？ 为什么“我”唱《我要我要找我爸爸》时老师却悄悄地抹泪？为什么“我”写爸爸的作文得了满分老师却不让“我”上台去读？ ……这些疑点就是作者的精心布局，在一个又一个“疑点”中，一个高大的爸爸在书中站立起来，一个温暖的世界呈现在读者面前。如果理解胡继风的写作意图，就会更加理解小说的这些构思。这个美丽谎言的实质是父亲依然在，他从未缺席过翔翔的成长，而且因为他的不在场以及大人们精心编织的谎言，翔翔得到了一个不一样的父亲，一个给他带来了许多人生启示的父亲。

    这是善意谎言下的温暖，是一个特殊境遇下孩子的成长史，在疑问、逆推、甚至像破案一样的情节推进中，我们看到了一部引人入胜而又符合儿童成长心理的优秀儿童长篇小说。

    （汪政为中国作家协会文学理论批评委员会副主任、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晓华为江苏省作家协会创作室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