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English
  • 时政
  • 国际
  • 时评
  • 理论
  • 文化
  • 科技
  • 教育
  • 经济
  • 生活
  • 法治
  • 军事
  • 卫生
  • 健康
  • 女人
  • 文娱
  • 电视
  • 图片
  • 科普
  • 光明报系
  • 更多>>
  • 报 纸
    杂 志
    中华读书报 2024年02月21日 星期三

    王安石变法的“现代性”

    ——评《宋神宗与王安石:变法时代》

    孙晓飞 《 中华读书报 》( 2024年02月21日   20 版)

        《宋神宗与王安石:变法时代》,吴钩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3年9月,198.00元

        吴钩先生是宋史通俗写作的顶流,“吴钩说宋”系列,颇受读者喜欢,其新作《宋神宗与王安石:变法时代》,面市后也广获好评。本书材料丰富、叙事周密,对于生僻的宋史知识,能够一一详释,消解了普通读者的阅读障碍,是难得的上乘之作。

        北宋宣和七年,靖康之耻的前夜,即有大臣对王安石变法进行猛烈批评,认为其科举改革“一道德”,导致“士无异论”,自此谄佞风起、朝堂颓坏。把汴京之围的主因,归结于蔡京“绍述开边而塞尘犯阙”,板子打在了已经去世多年的王安石身上。

        此后千余年,不断有史家对王安石或扬或抑,或颂或贬。吴钩新书虽不能就此平息关于王安石的争议,但重点放在探究变法的“现代性”方面,颇有新意。

        勿庸讳言,王安石是个强臣,以至于编修三司敕条例删定官郭逢原建议神宗皇帝以“师臣”待之,无论大小事,必须先咨询了王安石才能实行,并“废去枢府”,把一切权力归于王安石一人。

        拥有权力,才能实现变法的目标。这一点,王安石非常清楚。

        熙宁元年四月,王安石、吕公著联合上奏,请礼官议定,经筵侍讲官给皇帝讲课时,该站着还是坐着。

        龚鼎臣、苏颂、刘攽、韩忠彦以及曾巩等人反对坐讲,因为讲师不足为师,只是解说旧儒章句。吴钩支持王安石的主张,认为反对者的声音折射出坐讲的合理性,“换言之,若有‘为师之实’,则理当坐讲”。

        由于并未获得较大权力,神宗问计改革之法,王安石推诿不书,随后上奏提出重新议定坐讲与站讲,其用意就在于确定自己的“帝师”身份,他要以这个身份来指导神宗进行变法。“坐讲之议,不过是熙宁元年出现的一场毫不起眼的小小波澜。”

        凡议王安石变法,“阿云案”是一个绕不过去的事件,吴钩新书亦对此案浓重着墨。

        在吴钩看来,透过支持王安石关于阿云案的意见,“神宗与王安石君臣显然亦达成变法的默契”,有春江水暖预知之明。

        吴钩不惮多费笔墨,抄录了两人的历史对话。

        神宗说:刑名末事尚不违,况远大者乎? 王安石说:若事事因循弊法,不敢一有所改,谓之谨奉成宪,恐非是。

        因此,我们或许可以猜测,前述“坐讲之议“与阿云之案,是王安石有意抛出的两块石头,看看能在神宗心里激起多大的水花,是为变法投石问路。

        吴钩甚爱王安石,对史料上诋毁王安石的记载,也不偏废。比如针对阿云案,有宋人声称“安石本不晓法而好议法”,同样照实书录,在材料的拣择上,显示了治学的宽容,不有意制造信息茧房,影响读者的接受。

        变法新旧党之争,错综复杂,吴钩找到了关键原因:“这些士大夫服膺‘言义不言利’的正统思想,与刘恕一样,不同意朝廷‘以财利为先’。”

        变法大业是压倒一切的,在王安石看来,为了大有为事业,台谏官也应放弃谏诤、监督、批评政府的传统做法,转而支持政府,从而形成有利于变法的良好政治生态。

        吕诲罢御史中丞后,御史台与政府之间仍然争执不休,王安石果断出手,“吕诲事件的出现,让王安石意识到,应该选拔支持变法的人员进入御史台。但宋朝有一项惯例:为保持台谏官的独立性,政府不可以干预台谏选人。不但不可不预,还有避嫌的义务。王安石希望打破这项惯例,便向神宗提意见:举御史法太密,难于得人”。

        这个与“祖宗之法”颇相龃龉的建议,得到皇帝的有力支持,“神宗遂诏令‘悉除旧法,一委中丞举之’”。自此,新法施行,减少了若干阻力。

        早年,范仲淹曾向王安石讲过“庆历新政”的兴废之事,王安石深知变法实难,人主之心易变,如果不能拥有绝对主导权,就不应轻易提出变法方略。

        吴钩洞悉史笔之重,一面叙述王安石费尽心机攫取权力,一面多用闲笔,写他的思乡之情、归隐之意。目的就是想让读者明白,王安石只是想用权力做事,而并非有霍光、王莽之谋。

        在变法的“现代性”方面,吴钩在书中引用了黄仁宇的话,“王安石能在今日引起国外学者的兴趣,端在他的经济思想和我们的眼光接近”。

        吴钩认同黄仁宇的理念,视王安石的改革犹如千年后的凯恩斯主义,通过刺激商品的生产与流通,扩大经济总量,以做大蛋糕的方式,来增加政府的税收。

        一些观察家认为,王安石变法的性质就是积极推行官营工商业、排挤民间工商业。吴钩对此进行了辩解,认为“王安石确实试图建立一个强大的官营工商业体系,但他的设想是让官营企业作为一个市场主体参与到商业活动中,分巨商大贾之权利,而非以官营经济垄断市场、取代民间工商业”。

        吴钩举出了有力的例子,证明王安石的市场主义精神,比如主张国家不榷茶法,即不再官营茶业,而允许民间自营,同时,主张放开铜禁,也不同意神宗皇帝提议的“榷铁”主张,“熙丰时期的盐法也大体上维持官榷与通商并行的做法”。

        在第一卷的末尾,吴钩更加积极地肯定了王字石变法的“现代性”,认为“国家积极勘探、开采金属矿,铸造钱币,跟兴修水利、开垦农田一样,都是向大自然索要财富”。并对司马光保守的理财观念进行了批驳,认为“何其浅薄”。

        吴钩还进一步指出,“熙丰年间宋政府在工商业、采矿业、制造业方面的作为,也是可圈可点的”。

        吴钩对市易法评价甚高,“毫不夸张地说,宋朝的都提举市易司堪称十一世纪最大的商业‘托拉斯’,也是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的超级商业组织”。

        为了证明自己的看法正确,吴钩举证了梁启超的观点:“青苗与市易二法,皆与今世银行世营之业相近,青苗则农业银行之性质也,市易则商业银行之性质也。”

        吴钩认为,“毋宁说,都提举市易司更像是一个超大规模的集团公司,其中在京市易上界是贸易公司总部,诸州市易司及设于要会处的局是分公司,市易下界则是发行与兑付有价证券的机构,抵当所中市易司旗下的商业银行,其营业网点遍布各州县市镇。”

        吴钩还特别指出,在市易司的诸项业务中,有一项特别值得我们关注,就是“政府购买”。

        作者用较多笔墨介绍了宋代的政府购买流程、“科买”与“科率”的区别,还对“团行”的运作机制,进行了较为详尽的解释。

        官府通过搜集价格数据,确定某种物品在未来一旬的合适价格,并张榜公布,商人们根据这一重要信息,确定是否购买此种商品。市易司可以贷款的方式,允许商人先赊货,等货物销售后,再还清贷款。“市易务便可以通过赊卖货物获得年利率为20%的利息,商人也可以利用地区性差价获得利润。继而,商业得以发展,财政得以增收”。

        吴钩非常乐观地认为,“我们不能不承认,宋政府对于市场经济仿佛具有一种天赋的领悟力。但对于旧党来说,政府这种汲汲营营的行为是需要批判的”。

        吴钩之所以对王安石变法给予如此高的评价,还在于他认为王安石并非把一切都市场化,把政府变成完全的牟利机构,从所有能经手的环节,都盘剥一道。“不管是建立市易务,还是推行扑买制,王安石领导的宋朝政府都最大程度地利用了市场机制。”

        在其他改革方面,王安石也颇有成就,比如增加三司吏人薪水,让吏员成为拿工资的体面人,而不是只会索贿的污吏。

        如果我们以现代人的眼光,追踪王安石这个“穿越者”,并以穿越者的客观视角来观察他的反对者们,似乎贴着“保守派”标签的那群人,同样具有“现代性”:

        比如,苏辙批评青苗法。官府把钱借给了老百姓,可是水灾、旱灾、虫灾这些天灾,都不可预测,万一遇上了,去收贷则老百姓会反抗,因为颗粒无收,没有钱还给官府。贷款是官府出的本钱,如果不收贷,难道要衙门里的官吏掏自己的腰包偿还吗? 这种情况下,收与不收,都是一道难题。

        比如苏辙说商人之所以成功,不但因其有商业头脑,还有服务精神,通过有效地沟通市场两端,多方相济,委曲相通,才能让买卖双方都满意,自己也有钱赚。但官府一旦介入,就破坏了这个良好生态,肯定会贿赂公行、价格飚涨,为这些沉重代价买单的还是老百姓。

        苏辙还批评常平法是与民争利,破坏市场经济。官府经营商业,就会利用权力优势操控市场,物价必然高涨,商人也没有生意做。

        苏辙还认为王安石不应该把一切约束的力量消减,放纵权力扩张,让朝廷不再是老百姓的保护者,而蜕变成获利机构。

        而范镇之流反对青苗法,除了担心“抑配”(强制贷款)之外,更主要的,是担忧“自古以来,未有天子而开课场者”。

        如果我们以现代经济学的眼光去观察,会发现范镇的忧虑是有其道理的:官府投入资本兴办实业、金融业,带动市场,活跃市场,确乎是近代政府拉动经济的主要做法。

        但官府以公权力为依托,一手放贷,一手收贷,则公平性无存。百姓贷款之后,无论是亏是赚,钱必须要还,官府永远是赢家。

        现代银行哪怕是官办银行,公权力也与具体的经营行为之间必须隔开一堵墙,保证其公平性。像范镇所言,天子直接开课场,没有任何力量可以保护佃民,则“保守派”担心民权被侵的观念,就同样具有了“现代性”。

        以开放性的姿态,详举王安石变法的种种争议,把问题留给读者,让他们在阅读后去做判断,这也同样是作为史家的吴钩的“现代性”。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日报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