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网络文学：回顾2023，展望2024

    ■本报记者 舒晋瑜

    过去的一年，网络文学发展有哪些突出变化？部分专家学者向中华读书报表示，2023年的突出现象是社会对网络文学的引导力度持续加大、科幻题材作品集中爆发。

    我们还看到，很多网络文学作品进入了主流文学评奖或评论家的视野。一方面，优秀网文作品频频获奖；匪迦的《北斗星辰》、骁骑校的《长乐里：盛世如我所愿》、天瑞说符的《我们生活在南京》获得第20届百花文学奖的网络文学奖；滚开的《隐秘死角》荣获第34届中国科幻银河奖的最佳网络文学奖，我会修空调的《我的治愈系游戏》获得该奖的最佳原创图书奖；在2023年早些时候揭晓的第33届中国科幻银河奖中，远瞳的《深海余烬》、天瑞说符的《泰坦无人声》、卖报小郎君的《灵境行者》、会说话的肘子的《夜的命名术》等四部作品获奖。

    另一方面，关于网络文学的研究、评论活动频次增加，无论是中国网络文学影响力榜发布活动，还是中国网络文学论坛，都把高质量发展和提高创作水平作为讨论的核心话题。中国作协网络文学中心以线上方式组织了多场作品研讨会，一批作品纳入学术研究和批评视野，网络文学的地位和作用不断得到阐释，由此推动了网络文学主流化和精品化。

    科幻题材爆发式增长

    欧阳友权（中南大学文学院教授、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2023年的中国网络文学保持了持续繁荣的上升势头，其最大亮点是科幻题材作品呈爆发式增长之势，涌现了一批优秀之作。代表性的小说如滚开的《隐秘死角》、言归正传的《深渊独行》、伪戒的《永生世界》、卖报小郎君的《灵境行者》、清泉流响的《不科学御兽》、天瑞说符的《保卫南山公园》、须尾俱全的《末日乐园》、远瞳的《深海余烬》、银月光华的《大国蓝途》、陈楸帆的《盖亚算法》、严曦的《造神年代》、王朝乐的《佯谬的拐点》、长安猫叔的《因赛克特谎言》、巫哲的《桃花源》等。

    另一个亮点是现实题材作品持续升温，日渐摆脱“落地尴尬”境况，开始从叫好向叫座发展。代表性作品如：我本疯狂的《铁骨铮铮》、奕辰辰的《慷慨天山》、匪伽的《关键路径》、懿小茹的《我的西海雄鹰翱翔》、童童的《洞庭茶师》、风晓樱寒的《逆行的不等式》、何常在的《向上》《奔涌》、麦苏的《寰宇之夜》、关中老人的《秦川暖阳》、卓牧闲的《滨江警事》等。

    另外，玄幻类小说仍然是网文大站订阅小说的主打。起点、纵横、创世、小说阅读网等大型男频网站平台上的幻想类作品依然代表网络原创小说的主流，新晋“白金大神”和“十二天王”之类，基本上都以此荣膺加冕。代表性作品如横扫天涯的《镜面管理局》、狐尾的笔的《道诡异仙》、爱潜水的乌贼的《长夜余火》、辰东的《深空彼岸》、三九音域的《我在精神病院学斩神》、远瞳的《黎明之剑》、我本疯狂的《绝世强者》、烈焰滔滔的《最强战神》、青鸾峰上的《我有一剑》、火星引力的《逆天邪神》、群星观测的《黎明之子》等，都在当下网络文坛熠熠生辉。

    马季（中国作协网络文学研究院研究员、中国文艺理论学会网络文学分会副会长）：2023年各类网文作品自我突破、致力创新，科幻题材作品发展势头强劲。2023年，在文化管理部门和文艺机构的宣传、鼓励下，越来越多的网络作家将目光投射到传统文化上，从神话故事、历史人物和现实生活的感人事迹中汲取养料，创作出众多颇具中国精神气质的文学精品。其中，科幻题材表现得最为瞩目，一批面向科技前沿、表现我国科技突破的小说不断涌现，以科幻方式探讨人类的未来可能性，弘扬科学探索精神，卖报小郎君的《灵境行者》、远瞳的《深海余烬》、黑山老鬼的《神秘尽头》等作品就是其中的代表。此外，狐尾的笔的《道诡异仙》、爱潜水的乌贼的《宿命之环》、我吃西红柿的《宇宙职业选手》等幻想类题材作品想象力惊人，表现出求新求变的勇气；志鸟村的《国民法医》、卓牧闲的《滨江警事》等现实题材作品从生活、职场中的事件和场景出发，把故事讲得生动鲜活。

    许苗苗（首都师范大学艺术与美育研究院教授、网络文艺研究中心主任）：幻想和现实题材网文出现很多好看的作品，内容从顺应成规转为挑战套路，写作难度增加，作品风格从轻松、戏剧性转向悬疑烧脑、快节奏。幻想类网文更“聪明”、更好看；现实题材更深入、更时尚。

    科幻是这两年中国通俗文化的一个热点，网络作者也积极响应。以往网文较多向古代穿、向游戏穿。科幻热潮的到来既是市场流行热点的变化，同时面向未来的期待能够极大提振情绪。由于科幻有科学这个限定词，和一般的杂糅式幻想不一样，写作有一定难度，以往作品较少。要注意网上很多作品其实只是打上科幻标签，设定一个未来、外星的世界观。而且即便是标签，以往由于不是主流类型，可看的好作品也很少。

    2023年的中国网络文学保持了持续繁荣的上升势头，其最大亮点是科幻题材作品呈爆发式增长之势，涌现了一批优秀之作。

    有两部科幻小说表现不错。我会修空调的《我的治愈系游戏》和有花在野的《我在废土世界扫垃圾》。这两部从严格意义上说也不算十分严谨的“科学幻想”，但胜在故事有意思，可以算年度网络科幻佳作。前者是主角进入游戏，惊险恐怖的游戏情节对应现实生活中的案件，通关即破案。后者看似虚幻的废土世界里，变异人的生活和感受与我们身处的社会以及每天吐槽的日常相对应，只是极致夸张凸显了。顺便提一下，目前我看到最严谨的网络科幻小说是天瑞说符的《我们生活在南京》。

    桫椤（中国作协网络文学委员会委员、河北省网络作协副主席）：在我看来，2023年网络文学行业出现了三个足以影响未来发展的新现象、新趋势：首先，网络文学的社会影响力达到新的峰值。这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绝对读者数量增加到新的量级，2023年上半年网络文学用户规模达到5.28亿，为史上最多，这个数字比2022年底增加了3592万。网络文学的一切意义所指，都与巨大的读者数量这个指标分不开。其次，网络文学的娱乐化走向加重了其消费性。网络文学被看作具有网络和文学双重属性，但实际上一直在这二者之间摇摆。随着网络带宽扩增后视频霸屏，影视改编成为网络文学效益增殖的主渠道之一。第三，社会引导试图通过网络文学精品化，留住和扩大其文学性。新现象、新趋势不断涌现，但起到基础和标志性作用的仍然是优秀作品，2023年我关注的有狐尾的笔的《道诡异仙》、知白的《全军阵列》、三九音域的《我在精神病院学斩神》、希行的《洛九针》等。这些作品都带有鲜明的网络特质，以精致的故事表达诠释着网络文学的内在规范。

    新媒介娱乐产品分流读者

    何弘（中国作协网络文学中心主任）：2023年度受关注的作品包括《不科学御兽》《第九农学基地》《风起龙城》《金吾不禁，长夜未明》《我的治愈系游戏》《天启预报》，以及我吃西红柿的《宇宙职业选手》、狐尾的笔的《道诡异仙》、辰东的《深空彼岸》、三九音域的《我在精神病院学斩神》、妚鹤的《她对此感到厌烦》、慕明的《宛转环》、林海听涛的足球题材名作《禁区之狐》、宅猪的经典玄幻作品《择日飞升》、顾漫的《骄阳似我》、杀虫队队长的《十日终焉》等。

    我们看到，各平台纷纷拓展短剧业务。网络文学网站也瞄准市场动向，在微短剧这一赛道有所布局。为推动网络文学作品的影视化改编，助力网络微短剧创作，每日读点故事启动“短剧抢滩计划”；鲜见创投与七猫中文网联合推出“鲜柠七”计划，共推出九部多元题材的七猫优质原创小说，供寻觅IP的平台方、片方改编，旨在孵化精品短剧项目，全面加速短剧精品化、主流化；阅文集团对外发布短剧剧本征集令，发布“短剧星河孵化计划”，宣布与行业共创精品短剧生态；飞卢小说短剧剧本征集活动开启；番茄小说面向全网作者开放“短故事限时激励活动”；掌阅科技披露自上半年起开始搭建短剧团队，短剧业务目前主要集中在国内。

    微短剧乱象治理持续开展。2023年11月15日，广电总局宣布将多种措施并举，组织开展“小程序”类网络微短剧专项整治工作，并将针对微短剧内容良莠不齐、运营模式乱象频出、产业生态鱼龙混杂等现象，出台审核细则。微短剧平台自纠自查持续跟进。伴随管理政策的进一步强化和平台方对于微短剧内容治理的常态化，未来行业内一味追逐低俗剧情、恶俗审美，宣扬不正当价值观的投机行为有望得到有效遏制。

    马季：在网络文学健康、快速发展的同时，以短视频、网络游戏为代表的新型网络文艺不断争抢受众，在新发布的《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中有着明显的数据体现，这一态势在2024年将进入有序发展阶段，其规模将与网络文学齐头并进。更为重要的是，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快速发展，2024年的网络文学有可能孕育新的业态。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这样的话题：人工智能创作能否取代网络文学写作？人工智能创作的作品究竟是机器的收获还是人的成果？这些问题都需要我们认真面对和回答。在对新技术、新观念的理解过程中，在相关法律法规的健全过程中，我们应当坚持，各相关主体决不能降低网络文学创作的品质，并在自我革新中推动网文事业健康发展。

    桫椤：2023年随着微短剧的持续走热，网络文学毫不犹豫地伸展双臂热烈拥抱，一些成功的商业案例起到了示范作用。新的内容变现渠道给了网络文学强烈的心理暗示，于是阅文集团启动“剧本征集令”，咪咕文学则开展微短剧编剧合伙人招募计划；中国作协也公开发布“网络文学IP创作扶持计划”，扶持50部网络文学IP短剧作品出海。从本质上说，微短剧只不过是网络文学开发形式之一，但此番爆火之后引起行业生态发生变化，不仅存量作品成为巨大的短剧内容资源库，同时很多微短剧体现出网文的特征，短剧本这种文体形式甚至有挤进网络文学概念内涵的趋势。种种现象中，头前带路的仍然是资本。

    2024年网络文学的主流化程度将进一步加深；特别是人工智能的技术和应用水平提升后，翻译效率将大幅提升，网文的海外传播会达到新的水平。微短剧效应将持续放大，网文改编将进一步朝视频方向发展。

    海外传播规模进一步扩大

    陈定家（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研究员）：在21世纪的数字时代，网络文学的全球化传播已经成为了中国文化海外传播的重要途径。随着中国网络文学行业的迅速崛起，其海外传播状况也备受关注。在2023年，中国网络文学的出海状况展现出良好的发展态势，无论是在营收、内容、出海模式还是技术支持方面，都凸显了中国网络文学在全球的影响力和商业价值。2023年底的统计数据表明，起点国际已经培养了约40万名海外网络作家，来自全球100多个国家和地区。美国、菲律宾、印度、印度尼西亚、尼日利亚、英国、巴基斯坦、马来西亚、加拿大和澳大利亚是网络作家数量最多的十个国家。这些作家大部分是兼职写作，来自各种职业背景，包括教师、医生、会计、大学生、保险经纪人、餐厅服务员、计算机工程师和家族企业管理者等。值得注意的是，Z世代即互联网世代已经成为创作的主力军，在起点国际的签约作家中，00后和95后占了相当大的比例。

    从营收角度看，2022年中国网络文学行业实现了总营收317.8亿元，同比增长18.94%。其中海外营收达到了40.63亿元，同比增长39.87%，这表明中国网络文学在全球范围内受到了广泛的欢迎和认可。在内容方面，中国网络文学的出海作品数量也在持续增长。截至2023年10月，起点国际已经上线了约3600部中国网文的翻译作品，比三年前增长了110%。这些作品涵盖了仙侠、玄幻、科幻、言情、奇幻和都市等多元类型，内容丰富多样。此外，海外原创作品数量已达到61万部，这显示了中国网络文学在全球的广泛影响力。

    除了内容丰富多样外，海外原创网络文学也走上了IP开发的快车道。借鉴国内的网文产业模式，海外原创网络文学也开始了IP开发。截至2023年10月，历届WSA获奖作品已有约四成进行了开发，主要形式包括实体出版、有声书、漫画和影视等。其中《天启：血术士征服之旅》《情迷》等多部作品已经完成了实体出版；《我的吸血鬼系统》的有声书单部作品最高播放量突破了3000万，覆盖了英语和印度语系；《龙王的不眠之夜》也备受关注。随着技术的不断进步和全球文化交流的深入，中国网络文学的出海状况有望继续保持强劲的发展势头。这不仅有助于推动中国文化的海外传播，也将为全球读者带来更多优质的网络文学作品。

    何弘：中国作协面向海外Z世代开展的“网络文学国际传播项目”发布，遴选的《雪中悍刀行》《芈月传》《万相之王》《坏小孩》四部作品通过英语、缅甸语、波斯语、斯瓦希里语四个语种，以在线阅读、广播剧（有声剧）、短视频、推广片四种方式向全球推介。

    5月27日，由中国作家协会、浙江省人民政府、杭州市人民政府共同主办的“2023中国国际网络文学周”在浙江杭州开幕。开幕式上发布的《中国网络文学在亚洲地区传播发展报告》指出，中国网络文学已向海外输出网文作品16000余部，海外用户超过1.5亿人，亚洲地区市场规模突破16亿元，约占全球市场的55%，其中东南亚约40%。

    马季：文学周以“多彩亚洲精彩世界”为主题，旨在提升网络文学国际传播能力，向世界更好讲述中国故事，更好展现可信、可爱、可敬的中国形象。网络文学是讲好中国故事的重要载体，从作品出海到模式出海、生态出海，中国元素、中华文化正越来越广泛地影响世界。《中国网络文学亚洲传播报告》显示：截至2022年底，中国网络文学海外市场规模超过30亿元，累计向海外输出网文作品1.6万余部，海外用户超1.5亿人，遍及世界200多个国家和地区。网络文学是中国文化产业的源头活水，有声读物、影视剧、动漫、游戏等文艺样态在拓宽小说生命长度的同时，也带动着文化经济的发展。2023年9月26日至27日，由中国作家协会网络文学中心、江苏省作家协会主办的“网络文学视听转化”会议在无锡召开，会议发布了《网络文学IP创作扶持计划》，促成网络文学向多元视听作品转化与传播。

    网络文学的发展前景

    许苗苗：我认为2024年网络文学产业会更加壮大。网络文学将与网络文艺领域各个环节和类型的关系更紧密。网络作者将持续多元化发展，不仅是写文字小说，也能在线上的短视频、网剧，线下的密室脱逃、剧本杀等领域打开更大空间。我朋友圈里的作者就有很多同时是编剧、导演、剧本杀文案、地方文化宣传策划者。同时，相信网络文学出海会加大步伐。我在网络文学周上看到网文有声书输出的片花，非常精彩震撼。我国网络文娱模式经过多年探索，形式多、成本低、趣味大众化、收入模式有保障，前期已对网络文学出海进行大力扶植并输出了许多好作品，也在海外培养了新作者。如今网络文学出海获得人工智能助力，数量更大。相信今年这一领域会有更喜人的成果，也希望看到前期输出作品赢得更大的经济收益。

    桫椤：或可预判，2024年网络文学的主流化程度将进一步加深；特别是人工智能的技术和应用水平提升后，翻译效率将大幅提升，网文的海外传播会达到新的水平。同时，微短剧效应将在网文中持续放大，网文的IP改编将进一步朝视频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