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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4年01月31日 星期三

    邢晏芝,国家级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苏州评弹)代表性传承人、“晏芝调”创始人,师从其父邢瑞庭和祁莲芳、杨振雄二位先生,代表作有《杨乃武》《贩马记》《雪山飞狐》等长篇弹词。在苏州评弹学校任常务副校长期间,以原创型的教育思路和理念为评弹乐团输送优秀毕业生。

    聆听邢晏芝:一曲歌罢满室馨

    《 中华读书报 》( 2024年01月31日   12 版)

        我的祖父是抬轿子做苦力的,子女多,家里穷。我父亲念到小学毕业,虽然考取中学,却因家贫而无力继续读书,于是,我祖父就向人借钱给父亲出了拜师金,拜著名弹词艺术家徐云志学《三笑》。那一年他十三岁。

        我从小就随父亲学说书,小学毕业后考上了乐益女中。但父亲正缺下手,母亲就叫我去学说书,我就从此走上评弹之路。父亲特别鼓励我博采众长,后来当我学习严雪亭老师的长篇以及拜祁莲芳和杨振雄为师的时候,父亲都非常支持。

        我的几位师傅都是很好的人。比如,杨振雄人称“杨痴子”,他脑子中只有评弹,一辈子家庭生活很坎坷,但他的志趣就在撰写《长生殿》上,他一直到死都置身于评弹事业的细节把握之上,我非常尊敬他。

        祁莲芳是一个非常老实的人。他创造的“祁调”也是一板一眼的。他从不贪图什么,就希望自己的流派能有人随唱,能有学生传承自己的风格。一个很典型的例子就是,他在与我通信时,称我为“敬爱的爱门生”。有一次,他到码头上来看我,我对他唯一的请求就是希望先生能把他的唱段给我们录下来。我把录音机放在他的嘴边,他想到一句 唱一句。那时候他已经有七八十岁的高龄了。

        无论是父亲,还是这些老一辈艺术家,总是谆谆地对我们这样说:作为一名评弹演员,你如果想要在业务上有成就的话,就必须立足于一部长篇,以此作为自己的发展载体与研究资料,否则你就是空中楼阁。一辈子唱了几个开篇就成名了,这样的人不可能进入评弹的堂奥。

        我的师父们自己这样说,也同样这样要求着自己。比如,杨振雄老师就有好多长篇,文的有《西厢记》以及宫廷书《长生殿》,武的有《武松》,经过他研究、创作,这才算真正的“出人出书”,书说好了,流派也出来了,这才是一个完整的艺术家。

        在我的父亲和前辈艺人们的身上,我学到的不仅仅是一种技艺,更重要的是,我在他们的艺术生涯之中,看到了他们做人的境界,“朴素、谦虚、诚恳、热爱、真诚”——这些可贵的品德,伴随着与他们的交往,逐渐地渗透到我的德艺之中。

        艺术家与艺术中的人物是一种映照关系,艺术家天然地要为自己吟唱中的人物发声,这种发声,是一种深度同情、理解后的产物。艺术家对自己吟唱中的对象要有关怀,但是这种关怀是一种深度理解后的关怀。

        父亲将《杨乃武与小白菜》传授给我和哥哥晏春之后,在这 部 书 上 我 们 下了很 大的功夫。一直到“文革”后我们整理出版了120万字的演出本。就《杨 乃 武与小 白菜》这本 书 而言,李家书和严家书已经是两代,严雪亭在李家书的基础上有了很大的发展。如果当时严雪 亭 不 改 编《杨 乃 武 与 小 白菜》,使之产生新的流派,也就没 有《杨 乃 武与小 白菜》的今天,到我们这儿已经是第三代了。所以,评弹的每一本书和每一种唱腔,都要在创新中发展,如果过分强调原汁原味,就无法适应时代需求。

        到今天为止,评弹界先后出现过24个流派,现在这些流派有的得到传承,有的在历史的长河中渐渐湮没无闻,这是什么原因呢? 经过多年的演出实践我认识到,有的流派在传承过程中出现了形似而不是神似的断档,长久以后,这门流派就开始衰落了。

        神似首先就是一种不断地琢磨与评鉴前人艺术的刻苦努力。比如,我和前辈艺人祁莲芳的师徒之情——1978年6月,是我第五次去上海演出。在闸北区 文化馆书场,参加了中弹词《十五贯》的演出,在演唱《苏戌娟上刑》唱段时,我用了一段祁莲芳先生的“祁调”唱腔。“祁调”唱时真假声并用,以假嗓为主,节奏舒缓,曲调柔美,唱法含蓄,讲究控制,音乐性强,令人迷醉,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很受欢迎,后来很少有人演唱。当时健在的祁莲芳先生获知,心里十分高兴,不顾年迈体弱,拄着拐杖,亲自到书场探望,并随手带上特有的小二品琵琶上门帮教,使我大为感动,从此结下了师生之谊。祁先生亲授《文武香球》中《芸姑相思》的一曲悲泣哀怨优美动听的唱腔,为我创造“俞夹祁”谱下了前奏曲。

        什么是神似? 这里面既包含着戏剧舞台上的“青衣”状态:融入其中的深切观照,同时又不完全地等同于“青衣”,而是有一种自我的诗性状态的站在一定高度上的艺术领悟力,是作为演出者自己,与作品深度交织的“为伊消得人憔悴”的过程。著名美学家王朝闻在20世纪80年代初看了我的演出后,曾经在其文章中提到,他看到了一个新兴流派的影子。那时候,他和我们接触较深,后来我们去香港演出,他也来听。是他看到了我们的努力合乎王国维的“句秀、骨秀、神秀”艺术三境界的描述。

        “文革”时,我父亲受到冲击,我因此离开了评弹一段时间。在这一段时间里,我 唱过歌剧《白毛女》,学过话剧、越剧、锡剧等,这些艺术经历,让我积累了许多东西。重要的一点是表现人物的内在情感、心理、思想等方面,如果不学戏剧上的东西,就不可能表现得那么到位。我们那时候还去学习布莱希特、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之类,目的就是学会体验角色,表演得更好,而这些东西正是以往老一辈评弹演员所缺少的。过去有的评弹演员说书比较木讷,光顾着说书,演员与演员之间缺乏交流,表演方法比较老式、古板。但如果演员填补了内在体验不足后,他的表演就活了。

        回顾我早年的经历,可以说历经坎坷。1966年,我参军入伍,原本获准加入东海舰队文工团,后因人事原因不了了之。当年7月,我和晏春被打成“资产阶级学术小权威”,《杨乃武与小白菜》剧本被付之一炬。1970年,我们又被打成“五一六”反革命集团成员,上茅山“五七”干校劳动,直到1975年3月,我们两人才获得平反。

        我回顾这些坎坷的经历,并不是要向历史争取一个说法,而是说,造物主给我们的命运设下了千难万阻,但同时,我们也因此得到了另一种命运的眷顾。在这些坎坷和坎坷之后的命运中,我们创造出了更丰富的人生。

        1973年,我们的中篇弹词《友谊之花》,首演于常州剧院,并于5月起获准在苏州、浙江等书码头巡回演出;1975年11月,我创作的弹词《银珠姑娘》获得观众认可;1978年,晏春创作的中篇弹词《宝莲灯》一折《入山寻亲》获观众认可;接下来的20年,是我们演艺的黄金时期:《红楼夜审》《贩马记》《三笑》《姑苏新曲》等节目为观众带来了美的享受。尤其值得一说的是,我们的《杨乃武与小白菜》一剧,多次赴北京、上海演出,基本每场都观众爆满。

        生活给了我们泪与笑,我们以欣喜来感怀它。当你怀着一份清醒与感恩的心态,怀着对世界深切的同情与爱来生活的时候,命运会在以后给你以良善的报答。记得父亲曾多次对我们说:你们不要去争,而要爱与醒。这两个字,任它千年也磨灭不了。就像刺猬一样,有些东西在身上越背越重,最后会把自己压垮的。只有认真、诚恳地从事真正的艺术,艺术才会报之以欢笑。比如,杨振雄老师,他创作了那么多的作品,还创造了自己的流派,他留下的东西是评弹界百分之百公认的。

        我不会忘记20世纪80年代,我们随著名相声艺术家侯宝林去美国访问演出,一路上他告诫我们,从事艺术除了顾及观众对自己的承认和肯定外,你自己还应该估量一下是真艺术的作用,还是虚假的东西在作怪。他说你看美国百老汇,一部戏演100年,久演不衰,而脱衣舞即使下面观众暂时再多也是昙花一现。艺术家和艺人是有本质区别的,我觉得这些老艺术家对我们的教育太深刻了。

        艺术不仅仅是热闹场中的低语,类似于巴尔扎克的小裁缝;艺术也不仅仅是时代大海中的一些浪花,类似于红色娘子军;艺术在给人日常性抚慰的同时,它有着一种健康的体魄,它是站在一个高峰上眺望群山,并为着这群山的苍松翠柏而簌簌作响。艺术里面有《菜根谭》,但它与《菜根谭》的不同在于艺术里面有着一份健康的喜悦与自信在。

        眺望群山,我无意中与佛教音乐相会。2014年3月的一天,苏州重元寺首届佛教文化节,邢晏芝“吴歈礼佛”佛教评弹梵呗音乐会在重元寺大雄宝殿广场举行。来自苏沪两地的四方佛子、艺人嘉宾齐聚阳澄湖畔,共同聆听水天佛乐! 经寒山寺方丈秋爽大和尚指导,由我悉心谱曲,“梵呗”与“中国最好听之声音”苏州评弹完美结合。我亲率弟子,会集优秀同人,领衔诵唱佛经,虔诚奉献给大众一场真挚无私、洁净和美的乐声。

        从唐诗、宋词中间出入,从儒释道其间来往,我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不断地汲取中国传统文化宝库中的精粹,与真善美相遇并保存着在世精神的乐观情调,同时也有着一份出世心境的坦然与释然,这样的心境修为,带给了我对评弹的更深层次的观照,让我乐在其中,同时也悲喜在其中。

        每一份艺术的高贵礼物,它的无数次传承,都在每一刻敬献的时候得以增减。当它敬献给上苍的时候,贤者得其位,勇者得其前,仁爱者得其乐,而最为宝贵的一份礼物,当是由上苍自己来祝福……每当这一时刻,我都会想起歌德的几行诗句:

        你们又走近了,飘摇无定的形影,就像当初,在我迷茫的眼前现形。这一回啊,我将努力把你们抓住?那大胆妄想,我对它仍一片痴情?好,随你们争先恐后,你推我拥;随你们窜出雾霭,围绕着我汹涌!随着你们的到来,空中弥漫灵氛,青春的热血啊,又令我心胸激动

        ……

        (本文摘自《千江汇春:洪千惠音乐艺术文论集》,洪千惠著,光明日报出版社出版,定价:68.00元)

        (本版文字由燕婵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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