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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4年01月24日 星期三

    谁有古菱花,照此真宰心

    ——读朱良志《四时之外》

    周敏 《 中华读书报 》( 2024年01月24日   15 版)

        时间问题难以言说,古今中外皆然。但它又是如此重要,以至于后人不断地为之思量。春秋时期的孔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那是对流水昼夜不竭,进德不息的感叹。魏晋时期,人们对时间之流逝感到“往者之难留”的无可奈何。唐人曾对时间发出“吾为造化小儿所苦”(杜审言,杜甫的祖父)的控诉。宋人则意识到“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苏轼)对时间之有限性努力表现出一种超然的态度。元人领会“千年石上苔痕裂,落日溪回树影深”(倪瓒)的瞬间即永恒,明人则唱“百年枉作千年调,一手其如万目何?”(徐渭)表现出直面生命有限性的慷慨激昂。时间是什么? 或意味着秩序、尺度,或意味着权威、主宰,或意味着物质、技术等。当今时代,是物质、技术极度发达的时代,人们普遍有被物欲支配、被技术规训的束缚感。如马克思所谓的“异化”,卡夫卡《变形记》里的甲壳虫,马尔库塞所谓的“单向度的人”都在言说类似的时间感受和生命体验。他们刻画出了这些荒诞的现代图景,却没有给出如何摆脱被束缚的方式,现代人成了“无家可归的人”(海德格尔)。面对这样的时代困境,中国传统艺术中有大量超越时间(“四时之外”)的智慧,或可为现代人提供一种心灵安顿的可能。

        北京大学哲学系朱良志教授新著《四时之外》(北京大学出版社2023年9月出版)即是围绕中国传统艺术中关于时间问题的思考,揭示古人如何表达人生困境以及怎样从这困境中解脱。朱良志认为在时空之间,中国艺术更注意时间性因素。中国艺术要在变化的表相中表现不变的精神,时间性超越便是艺术家最为属意的途径之一。他对此问题的关注由来已久,最早谈及应该是在《中国美学十五讲》(2006年)的第八讲“四时之外”,其中观点奠定了之后思考的基本框架。在《真水无香》(2009年)中谈“水不流花不开的世界”也涉及时间性问题。然后在《一花一世界》(2020年)中进一步展开,形成了关于倪瓒绘画抹去时间痕迹的“绝对空间”样式的独到思考,该书还单辟一章讨论作为“非历史”的艺术。前后延宕近二十年的跨度,朱良志一直在这个问题上沉潜思量。念念在兹,必有回响,形成了现在我们看到的这本沉甸甸的《四时之外》(全书分四编,每编四章,共十六章)。

        甲编“瞬间即永恒”首先讨论的是生命体验中的永恒感,永恒之意——不是到物质、精神绵延中去寻找,而就在当下体得。其次讨论瞬间,瞬间不是度量上的片刻,而是体验境界中的“时空圆点”。然后讨论时间突围问题,借由赵州和尚的禅宗公案,道出突破时间之网的关键是人心的觉悟。最后以古秀、枯秀、隐秀三个概念,从体、相、用三个角度,揭示传统艺术哲学中生命真性“秀”出的逻辑。

        乙编“时间的秩序”着重论述传统艺术突破自然时间秩序的支配问题。首先从耻春、销夏、眷秋、必冬四个角度谈传统艺术中“不入四时之节”的思想。其次从四时并呈、寒暑失序、铁石面目、生物互变、乱入苍茫五个方面揭示传统艺术颠倒时间秩序的方式。然后则从时间的方向性谈艺术中的超越智慧。最后总结出中国艺术中的一种独特时间观念——“桃花源时间”,这一时间既非主观的知识时间,也非客观的自然时间,而是一种生命时间,不活在知识、历史的计量中,而活在人真实的生命体验里。

        丙编“历史的回声”集中讨论中国艺术独特的“历史感”。首先谈“古意”,所谓“古意”不是某种形式风格,也不是遥远时代的权威,更非时间上的回望过去或知识上的所谓传统,而是强调归复朴素本真的生命感觉。其次说“沧桑”,文人艺术重视沧桑气氛的创造,乃意在历经磨难仍不灭的精神。然后品“包浆”,有包浆的古物是“时间之物”,真正的鉴古者重视的并非时间本身,而是在时间的引逗下超越时间与历史,去发现真实的生命意义。最后论“时史”,探讨艺术根于历史又超越历史的独特思想。

        丁编“盎然的古趣”围绕超越时间的趣味着笔。选择传统艺术中“古雅”“高古”两个概念和“花木”“山川”两种艺术呈现语言来讨论。“古雅”反映中国艺术重视历史、遵从传统、崇尚经典的审美倾向。但是中唐五代之后出现的一种“非时间”新古雅观,其根本旨趣恰在于超越时间,摆脱权威束缚,于历史背后追踪人真实生命意趣的呈现。“高古”概念凝结着古人对时间、空间问题的深刻思考,表现出在极限中释放生命情怀的独特精神。

        言说时间之难,难在它无形无色、无影无踪,时间问题的重心在于如何理解“现在”。在线性时间中,一方面形而上学有完全静止的永恒的“现在”,另一方面物理学有即时的不持续的“现在”,这是时间的悖论。如何解决这一悖论,赋予“现在”以时间性的存在,成为困扰胡塞尔、柏格森、海德格尔等西方哲学家的难题。《四时之外》所揭示的生命时间观念,或可为这一时间难题提供一种中国式的思考。

        第一编“瞬间即永恒”即回答中国传统艺术家如何跳出线性时间的束缚。朱良志认为,通常人们所说的线性时间“其实是外在秩序的时间,它是由空间变化所确定、被历史叙述所记载、在知识系统中沉淀出的对象物”。这种秩序化、刻度化的时间,是一种“知识时间”,是对象化的存在。在这种时间下,个体生命是被支配、宰制、规训的对象,是“时间的奴隶”。西方哲学家始终从知性的角度去分析时间的结构,与之不同的是中国艺术家避开了知识的进路,不入知性分析的“陷阱”,而是从“知识时间”中跳出,转入真实的生命体验中去感受当下的每一刻。所谓“一朝风月,万古长空”,即是这种典型的瞬间即永恒的生命体验境界。

        时间是人们感知世界的基本形式之一,考察传统艺术所体现的时间观念,无疑是抓住了中华美学精神的核心。现在学界提倡建构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的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以中国式现代化推动中国传统文化的复兴,《四时之外》可被视为这方面的重要成果之一。朱良志教授以现代视角激活古典,用近六十万字的体量揭示出中国独特的时间观念,在学科基础性问题上堪为学理性突破。这一突破回应了现代性困境,为“无家可归”的现代人提供了一条“中国道路”——一种通往心灵安顿之所的智慧。“谁有古菱花,照此真宰心”,一面映照出生命真性的菱花古镜,它只在超越“四时之外”的境界里绽放。

        (作者为江西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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