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English
  • 时政
  • 国际
  • 时评
  • 理论
  • 文化
  • 科技
  • 教育
  • 经济
  • 生活
  • 法治
  • 军事
  • 卫生
  • 健康
  • 女人
  • 文娱
  • 电视
  • 图片
  • 科普
  • 光明报系
  • 更多>>
  • 报 纸
    杂 志
    中华读书报 2024年01月17日 星期三

    追忆徐克敏先生的一堂讲座

    杨虎 《 中华读书报 》( 2024年01月17日   08 版)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年过不惑,面对的伤感之事,就是常常在不经意间,听到落日孤城、老成凋谢的沉痛消息。从2016年本师肖东发先生不幸仙逝以来,对我有授业之恩的白化文、许渊冲、孟昭晋诸师先后离世。2023年12月16日,在天寒地冻之际,又突然看到了母系信息管理系在校内门户上发布的讣告:“中国共产党党员、北京大学信息管理系徐克敏教授因病医治无效,于2023年12月15日在北京逝世,享年91岁。”读此讣告,伤怀不已,不禁想起徐先生生前给我们做的一次讲座。

        我在信息管理系读书时,在正课以外,全校形形色色的讲座听了不少。但印象最深、影响最大、至今仍难以忘怀者,是1998年上大一时在昌平园听的第一堂讲座。主讲人就是班主任张广钦先生特意为我们全班28人邀请的徐克敏先生。徐先生是本系情报学方向的一位资历极高且性格鲜明的老教授,经历颇富传奇性,曾担任过北京大学分校图书情报系主任,还被评为过北京市优秀教师,撰写的《科技文献检索》深受学生好评,曾获北京大学首届科研成果奖、国家教委优秀教材二等奖等殊荣。大概是为了让我们这些刚入校门不久的小朋友尽快适应大学的学习生活,已经退休多年的徐先生所讲内容,便多与为人、治学方法相关,不是专业性很强的学术讲座,更像是一次长辈对晚辈循循善诱的学习、生活辅导课。我孤陋而寡闻,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听过类似的讲座,但尚有上进之心,因此郑重对待,认真听讲、做笔记,并在当天的日记本中极为认真地记下了听讲的心得。

        20年过去,徐先生当年的音容笑貌和讲座内容,如今已然有些模糊。如果在怹生前,我们师生二人在校园里碰见,恐怕也难以相认。但我在内心深处一直非常感激怹。怹的讲座让我目睹了大学老师博雅、严谨、谦和、真诚的先生风度,知道了大学与中学的大不相同,让我明白了在课堂学习之外,还要特别写有意义的文章,做大写的读书人。其中有两点教诲,至今难忘:

        一是说话、写文章的最高水平,就是郑板桥的一幅对联“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前一句是讲要简洁、精干,直抓本质,用最少的字句表达出最丰富的内容。后一句则要求有新意,有创见,语言要生动,能说出别人说不出且能站住脚的话,切忌人云亦云。自那以后,这幅对联就成为我阅读他人文章最简捷有效的衡文之法,更成为自己摇笔为文的努力方向。

        二是作为历次运动的亲历者和受害者,徐先生发现身边的很多人,尤其是知识分子,在对待挫折、压力时的人生取向,有如三种球:一是玻璃球,如美玉一般晶莹剔透,但碰到挫折,一摔就碎,许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者即如此。二是泥球,软趴趴,往墙上一摔,变成了泥烧饼或是其他东西,变形、堕落了,再去看,已非旧时模样矣。三是皮球,刚而有弹性,摔的力量越大,接触的墙面地面越坚硬,反弹的力量就越大。这三种球的分类,甚至可以推广开去,适用于中国几千年来所有的知识分子。徐先生显然对皮球式的读书人十分欣赏,怹说:“人们最出色的工作往往是在处于逆境的情况下做出的,思想上的压力,甚至肉体上的痛苦都可能成为精神上的兴奋剂。”“一个人痛苦时,不能消极地压抑自己,而要积极地奋斗,奋斗中自有苦尽甘来时。”我当时就觉得,徐先生这是在拿生动而恰切的比喻,来巧妙而真诚地教育我们这些涉世不深的学生。小子不敏,也能体察出怹当日的良苦用心,因此至今难以忘怀。

        后来,随着阅历的日渐增多,我发现,以上三种球以外,现实中,气球一类的人也不少见。他们有如“头重脚轻根底浅”的“墙上芦苇”。没有根底和原则,做学问、做人,都是随风而动,摇摇摆摆,乐此不疲。

        当我品尝了不少人生的酸甜苦辣后,结合徐先生的教诲和我个人的体会,得出的基本结论就是:作为读书人,不论你自觉不自觉,愿意不愿意,总得在这四种球中做选择。如何作答这道选择题,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答案,并由此而走上不同的人生道路。我的初步答案是:一定守住底线,绝不做泥球,也不屑于做气球。得有点硬度,但不轻易做玻璃球,永远对那些做了玻璃球的人投去最崇高的敬意。努力做个有韧性有弹性的皮球,在尘世中摸爬滚打,得有点屡败屡战、愈挫愈勇的劲头才行。

        我有时也在想,如果这也算讲座之后老师留下的作业题的话,我现在把这样的答案呈交给徐先生以及邀请怹为我们说法的张广钦先生,他们会给学生打多少分呢?看完是微笑?还是皱眉头?或是斥为迂阔不肖呢?或喟然而叹曰“吾与点也”?此事我从未向两位先生请教过。非知之难,行之为难;非行之难,终之斯难。我原先的想法,是准备先努力做出点样子出来,再向老师们交卷吧。没想到,却先看到了徐先生不幸去世的讣告。

        徐先生的离去,促使我在伤心之余,再次思考为人师者的人生意义和价值是什么。客观地讲,徐先生在北大,并非名声极大、地位极高的名教授,他生前没有多少显赫的身份和“帽子”,就是一位兢兢业业教书育人的普通教师。他享寿91岁而去的消息,也没有在校内外产生轰轰烈烈的影响,但却在怹教过的学生心中激起了追怀与尊崇的波澜。《老子》云“死而不亡者寿”,后人以声训之法,将“亡”解释为“忘”。的确,生命的终结,不是死亡,而是遗忘,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你。教书育人是立德、立言的工作,虽然大学教师未必都能大富大贵,享尽天下盛名,但能做出老师的样子,认真把课讲好,写出能够传世的作品,真诚给学生传授文明之道,解答人生之惑,让怹的“金句”名言中蕴含的人生哲理永留学生心中,并且激发学生不断思考、追问,不敢懈怠,不敢出格。做到这种程度的老师,也堪称今世之“大先生”矣!谨为我心中的这位“大先生”撰祭联曰:

        讣告已在网,前辈诲我无隐称师范;

        真言犹存心,后生作答有疑问何人?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日报版权所有